棉布上的光(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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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織進一卷布里的光
向你坦白我偷走的那些光
是困難的
只有生活的一波三折
才能逼出我的供詞
遺憾的是,那些光
大部分已經被我揮霍
還有一小部分,織進一卷布里
我把那些由一枚木梭的疾速穿行
和一根經軸的緩慢轉動
在棉花坡上共同完成的作品
稱之為純棉時代,也把經線與緯線
在純棉布上不停交織的影子
稱之為光陰
我花了足有二十年的力氣
死拉硬拽。企圖抽回一絲絲光
彌補我所犯下的過失
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能理直氣壯
那卷布從機臺上落下來后
已帶著我所熱愛的全部疵點
一匹一匹,大白于天下
我只能用磨光的手指,把沉默剪開
與鐵,平分孤獨
聽著鐵在一間空曠的大屋里嘶叫
叫得那么揪心
一直揪出二十年前的某個長夜
那個坐在墻角小木箱上瞌睡的人
正用忽明忽暗的夢,不停地揉搓
青色工裝上的油污
鉛筆船
三月,銀杏樹還沒著彩
陽光在樹下,大朵大朵地開
你從畫室走過來
說起干樹枝的美,眼睛里
盛滿色彩,我突然覺得
那些握畫筆的孩子,比我更懂春天
正如你用鉛筆畫出小木船
海邊,會汐出藍色的鹽
在怡心軒,孩子們
畫下一扇門,或一扇小窗
詩歌便悄然抵達
坐下來,看著那個女孩
把咖啡豆研碎,沖水攪拌
融合,直至流淌
我們從一幅畫。談到一首詩
把那艘鉛筆船開到了河上
三月的小風吹過來
綠了兩岸,漫過小軒窗
我們還在說:亞麻布底色幽暗
一朵蓮花照亮河水
想要一片雪地
雪在降落的過程中,已經被大氣污染
我們在大地上所看到的一切
夾雜了世間的塵埃與沙礫
但我還是固執地想要一片雪地
在那空無一字之處,種下靈魂
種下磷火燃燒的祖國
剔不盡泥沙,就救出那些白
那些白色深處的晶瑩
趁著陽光尚未泛濫成災
在那晶瑩之處,安放生命與童話
不管你如何奚落我脫離土地
我只在乎自己,是否像一棵白蓮
脫得開腳下那些污濁與泥淖
大地的對聯
秋天從西岸,來到東岸,村莊就熟了
每一道田壟都有香氣撲鼻而來
果子從嶺上,來到嶺下,鄉親就樂了
每一根菊花絲,都是秋收的歸途
在秋天。大地跟村莊如此默契
所有的事物對仗工整:
山和尚,灰喜鵲,紅蜻蜓,麻雀
蝴蝶和蚱蜢,用翅膀寫出上聯
白楊樹,紅高粱,黃玉米,大姜
紅薯和花生,用根和果實寫出下聯
還有,老家屋后的黃鼠狼,刺猬和松鼠
院子里的柿子樹、棗樹和梨樹
在主人離鄉的日子,彼此沉默相對
這些事物都有著遼闊的橫批
那是大地上,一縷炊煙爬過屋頂
一條小巷,穿越村莊的風雨
在村莊走著,我能說出更多對仗的事物
比如,過年貼福字的青磚旁
左門框兩掛紅辣椒,右門框一串青扁豆
還有,小巷盡頭,一趟兒腳印被青草淹沒
一個人的童年被莊稼覆蓋
那些刻痕,遠比土地之綠要微小得多
我和孩子們,花去一個中午都沒有找到
可村莊最清楚,是誰在犁鏵之后,耙碎坎坷
又是誰在播種之前,耢細了日子――
男人和鳳凰嶺在上聯挺起山重水復
女人和龍女河從下聯牽出柳暗花明
在村莊,我的父親母親,用命運扯一道橫批
寫下他們,與土地生死相依的苦戀
壟上,那永不失傳的童謠
如何能說出,一條苦菜根有多長
穿越河塘,楊樹林,麥壟
翻過我和女兒的手掌
它是那么卑微,又隨遇而安
走到哪里,就把哪里當做故鄉
我們在河沿上,跟苦菜一起,跑進
村莊的童年,我們用手指犁開春天
翻出土地的血肉
我們蹲在壟上,用苦菜根打結草繩
救贖這埋在土里的一生
苦菜根苦,苦菜花黃――
壟上永不失傳的童謠呵
不管草繩結得有多長,也捆不住它
在時光里的穿行。就像苦菜根
無論被泥土掩埋多久,都不會死亡
窖存的時光
如同埋著一個喧囂的年代。地瓜窖
空了多年,窖口,再沒有木推車
進進出出了,這讓我想起
一個被荒草淹沒了言語的老人
我只下過一次地瓜窖,罩子燈下
我見過壯漢子黑紅的脊梁
把紅撲撲的地瓜蛋,娶媳婦一樣
背進甬道兩旁一間間洞房
窖存的時光已經發霉,地瓜窖
如同一盤大炕,溫著村莊當年的夢想
筑土,打壟,澆水,施肥,撒種
鄰家大叔在窖上墾荒,種下一爿菜園
她當年的新娘,正在隔壁的小屋里
添柴火,拉風匣:咕嗒,咕嗒――
地窖之上,方瓜花手忙腳亂地開
一大朵,一大朵地開
開在跑來跑去為我摘瓜的大叔
方瓜一樣彎著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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