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時代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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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在傳受同一的網絡傳播空間,網絡壯文寫作讓壯語文化攜帶其原生性實現重構與傳播。這是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新可能。在傳播與接受合體、脫域與嵌入同一的互聯網時代,少數民族文化進入“脫域→←嵌入”的現代傳播模式,踐行“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克服其語言文字的地域性局限,通過網絡空間再造境,呈現其語言文化特性。
【關鍵詞】脫域與嵌入;新創制文字;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網絡壯文寫作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19)01-0164-006
“一帶一路”背景下的“百花齊放”“開放包容”“共享共贏”,從文化層面來看應是建構一種多元共生的文化生態。中國是多民族國家,民族多樣性決定了文化多樣性。郝時遠先生曾說:“我們尊重文化多樣性,首先就要保護好中國自身的文化多樣性” [1 ]。而保護文化多樣性首先體現在保護語言的多樣性。民族語言文字與民族文化具有一對一的對應關系,正因此,基于民族語言文字傳播民族文化才最大限度地做到文化的多樣性。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以來中央政府曾幫助沒有文字或缺乏統一文字的12個民族創制了10多種拼音文字,這正是基于以少數民族文字傳播本民族文化從而尊重與保護少數民族語言文化多樣性的認知。然而這些新創文字的現代生存一直以來卻是個很大的問題,也就是說新創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處于一種自閉與萎縮的狀態。如果我們不關注并試圖努力去解決這個問題,那么所說的“保護文化多樣性”將有可能成為“一紙空文”。
本文將以網絡壯文寫作對壯語文化的傳播為例,探索互聯網時代基于新創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可能性。壯文是壯族統一的合法民族文字,是中央政府幫助12個民族所創制的10多種拼音文字中唯一經國務院批準仍在推行的新創文字。壯文寫作以1957年7月《壯文報》(今《廣西民族報》前身)的創辦為開端,至今已有60多年的發展史,而這個發展史無疑也是壯族文化的傳承與創新史,或者說是以拼音壯文為載體的壯族文化傳播史。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互聯網時代后,壯文寫作受到了強大的沖擊,一方面是文化一體化壓力下本土文化傳播的萎縮,另一方面則是互聯網時代網絡壯文寫作呈現出一種新的文化傳播可能性。這里所探討的便是互聯網時代的這種文化傳播“可能性”。
一、網絡壯文寫作對壯語文化的傳播
“網絡壯文寫作”主要出現于網絡壯語文音樂、網絡壯語文廣播和壯語文微信公眾號。
最初的網絡壯語音樂是對漢語經典音樂的翻唱。2004年9月壯族在線、靖西在線等網站開始出現《暗香》《十年》《命中注定》《橄欖樹》等漢語經典歌曲的壯語翻唱。真正具有“壯文寫作”意義的壯語新音樂是一批懂得壯文的文化人的加入。2005年1月首支原創壯語音樂《壯家娃》產生,演唱者、詞曲人都是壯鄉游子,他們用壯語與壯文呈現“銅鼓”“壯錦” 等壯族文化元素,傳達對家鄉親人的思念之情、對壯民族的鐘愛與依戀。2005年底“壯族在線”推出“首張以壯語音樂為主的專輯”“首張壯族時尚音樂專輯”“首張壯語音樂個人專輯”和“首張以壯文創作歌詞的音樂專輯”《黎巍—音陀螺》,專輯雖沒有正式發行,但通過網絡卻推動了壯語音樂的發展與傳播。此后,網絡上陸續出現一些經典原創壯語新音樂,如《感恩布洛陀》(《Kyom’bais Bous-Laoxdauz》)、《夢火塘》(《Poenyuenz Binghfayz》)、《紅楓之約》(《Miohroyz Zaij Yab Doyj Mayxkyau》)、《百粵古道》(《Lohges Geus-Ojmis》)、《念鵝泉》(《Ndip Mboshans》)、《憶昆真》(《Nin Goenzzaen》)、《山情水意流連客》(《Naemxsky Pyakiu Kek Mayzgay》)等。這些歌曲于2008年,即正值北京奧運年、世界母語年和廣西壯族自治區成立五十周年之際,合輯為《貝儂》(漢譯為“兄弟姐妹”)向全球出版發行。歌曲全部用壯語方言德靖土語來演唱,歌詞是壯文、漢文、英文和泰文四種文字對照書寫,并打著“傳統與時尚相結合”的標識。合輯除CD版外,還在“壯族在線”上發行網絡版,從而引發了一股不小的壯語新音樂潮,形成了相當強的壯語文化傳播力。
壯族地域文化元素諸如壯錦、銅鼓、繡球、儂智高、木棉樹、酒、古道、映山紅、鵝泉、紅楓、火塘等,因為有壯語言文字作為傳播介質而得到較為原生態的呈現,并通過與時尚元素的結合而具有了超越于其壯族區域原生地的現代文化形象,從而具有了流行性,也即具有了現代意味的脫域與嵌入(傳播)。這主要體現在:一是讓散落在各城市的壯鄉人聽了這音樂重拾起漸行漸遠的鄉音(壯語),有些人因此而自學起壯文,有了傳承傳統文化與鄉土文化的自覺;二是讓世界各地的非壯鄉人聽了這些音樂而獲取了較為明晰的壯鄉概念與壯鄉現代形象;三是激發了更多的人自覺從事實現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壯語文流行音樂的創作與傳播。
正是在此壯語新音樂網絡傳播影響下,有了2009年后壯語文音樂的真正流行,出現了如陸正信、陸益等壯語流行音樂歌手。陸正信2009年首發壯語原創單曲《木棉花開就回來》(《Goreux Hai Va Couh Dauq Ranz》),贏得壯族同胞的認可。之后陸續創作出《教你說壯語》(《Son Mwngz Gangj Vahcuengh》)、《我的心你不懂》(《Aen Sim Gou Mwngz Mbouj Rox》)、《我來自壯鄉》(《Gou Daj Mbanjcuengh Daeuj 》)等優秀壯語歌曲,在壯鄉引起了強烈反響,其網絡點擊率以千萬計,在壯鄉的大街小巷廣為傳唱。陸正信的壯語音樂有現代年輕人的情感抒發,表達了現代壯族年輕人的獨特生存感受,很好地演繹了壯語流行音樂的美,具有極強的傳播力。陸益與在壯語文研究上極具民間影響力的劉敬柳合作,以一種自覺的壯語文化傳播意識,試圖將壯語文音樂打造成像粵語音樂、閩南語音樂、藏語音樂、蒙語音樂那樣在全國具有影響力的音樂潮流,讓其成為彰顯廣西本土特色的文化名片。陸益的成名壯語音樂《酒干了就賣瓶》(《Gwn Laeuj Liux Cix Gai Bingz》),是對《酒干倘賣無》的壯語填詞。這首歌非常經典地詮釋了年輕人漂泊于城市而無所依托的心靈苦悶,2009年在網絡迅速躥紅起來,直至現在還在網絡流傳。2014年,“陸益壯語的音樂主站”收錄歌曲22首,除5首是漢語版外,其他的都是壯語布依語版。據該網頁顯示,音樂播放次數為375997,158次分享。一直以來陸益都在致力壯語新音樂創作,用音樂傳播壯語文化。 網絡壯語新音樂最大的特點是讓壯文承載著更為原生態的壯族文化元素,讓音樂的流行元素攜帶著地域性極強的壯族文化元素在網絡空間里傳播開來,從而讓作為壯族新創制文字的壯文的推廣與使用有了新的空間和平臺。很多有關壯文的現代發展思考被融進壯語新音樂創作中,如壯文書寫中語氣詞標調問題、現代漢語借詞調號問題、漢譯壯中的“招魂”問題、壯文表達中的“創新”與“求純”問題,等等。有些觀點官方媒體還沒法接受,壯語新音樂便成了一個自由的、包容的壯文寫作試驗場,以其活力吸引和影響著眾多的網民,由此形成了頗為壯大的“壯文文學生活”景觀。最為直接的體現便是壯語網絡廣播電臺和壯語文微信公眾號的出現。
2011年,出現首個壯語網絡電臺“miengzraeuz(勐僚廣播)”,以“西越小棧”為名,自命為“僚人小年輕的部落”,以“hauq raeuz saw raeuz mbouj rox dai nauq(我們的語言不會消亡,我們的文字將會永存)為信念,以“記錄或將消失的語言、美麗的村莊、漸行漸遠的田園牧歌和在西越原野上生息繁衍的父老鄉親以及走在人群邊緣的憂郁青年”為目標。2015年初又出現壯語網絡廣播電臺“朗聲僚(langh sing raeuz)”。電臺宗旨是“不忘祖,不忘根”,廣播語言以“堅持書面語的嚴謹、創新、推崇”為原則,廣播內容包括壯文、布依文、娛樂、文學、傳統、教育、新聞等。2016年后則出現了壯語文微信公眾號,如以“熱愛壯族,增強民族文化自信,推進壯族語言文字、民族文化的傳承、保護、創新與發展,繼承壯族豐富悠久的文化遺產,打造壯族文化展示傳播的新平臺”為目的的“壯鄉勐僚”,以“學習和欣賞壯—布依—岱—儂人的語言文化,探索和建構其嚴謹健康的書面語表達”為目的的“夢僚文化”。
另外還有一些壯文愛好者的網絡壯語文影視作品。其制作雖顯粗糙,但卻體現了一種全新的壯語文化傳播方式,即在壯語情境之中傳播壯族形象,讓壯族文化回歸壯語圈,傳遞其原生態之美。
正是壯語文網絡音樂、壯語廣播電臺、壯語文微信公眾號等讓壯文、壯文寫作、壯語文化成為一種文化現象,并廣為人知,為壯族文化的傳承、創新與傳播開辟了新的空間,顯示了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一種新可能。
二、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網絡傳播
據 2018年 We Are Social和Hootsuite的最新全球數字報告顯示,全球使用互聯網的網民數量已經超過了40億,而同期的全球人口數量大約為76億。[2 ]這意味著全球有一半的人口“觸網”。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京發布的第4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18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8.02億,普及率為57.7%。[3 ]這些數字無疑在證實我們的生存環境已“地球村”化。它對于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將意味著什么?在網絡壯文寫作的壯語文化傳播中我們已感覺到了一種新的生機。那么該如何理解這種“新的生機”呢?
這就要我們先了解已身處其中的現代社會和互聯網傳播特性,了解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發展需求,或者說其現代發展所面臨的問題。
吉登斯曾指出現代性源于“時空的分離”“脫域機制”與“知識的反思性運用”。其中“時空的分離”與“脫域機制”有著緊密的聯系,甚至可以說“時空的分離”是“脫域”的初始條件。對于現代“空間”吉登斯曾這么闡述:
“在前現代社會,空間和地點總是一致的,因為對大多數人來說,在大多數情況下,社會生活的空間維度都是受‘在場’的支配即地域性活動支配的?,F代性的降臨,通過對‘缺場’的各種其他要素的孕育,日益把空間從地點分離了出來,從位置上看,遠離了任何給定的面對面的互動情勢。在現代性條件下,地點逐漸變得捉摸不定:即是說,場所完全被遠離它們的社會影響所穿透并據其建構而成?!?[4 ]16
這里指出了前現代的空間與地點基本上是重合的,而現代的空間卻日益與地點相分離。這種空間特性已具有“脫域”意味。對于“脫域”,吉登斯是這樣講:“社會關系從彼此互動的地域性關聯中,從通過對不確定的時間的無限穿越而被重構的關聯中‘脫離’出來” [4 ]18,或者是“從當地的情景中把社會關系抽離出來,并在不確定的時空距離上重新加以結合” [5 ]272這里,吉登斯所說的脫域機制主要指象征標志和專家系統,比如貨幣,它能“將交易從具體的交換環境中抽脫出來”,是“時—空伸延的工具,它使在時間和空間中分隔開來的商人之間的交易成為現實”。而賀高玉先生對此作了一種更為通俗的詮釋:“‘脫域’是指社會關系從具體情境和具體地點抽象出來而可以在時空中無限推廣、延伸。” [6 ]156由此得出的“脫域”概念對少數民族文化的現代發展就很有啟發性。賀高玉先生指出:“時空的分離及脫域機制既然使社會關系、專業知識、歷史事件能夠脫離具體情境而進入到全球的范圍,那么文化會不會也產生了這種脫域的現象呢?文化是否也能脫離自身的具體語境而在全球自由流通,而非像原來那樣被認為是與土地不能分開的,或者是從一塊特定土地上生長出來的土特產?” [6 ]159對于這句話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既然“脫域”是理解現代性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術語,或者說脫域性是現代社會的重要特征,那么對于從根本上是地域性的文化來說,其現代發展便不免具有脫域性,即不可避免地要脫離其原附著的地點、場所而進入全球的范圍,或者說在現代社會下,文化發展需要通過“脫域”才可實現其現代性。在這里,文化的現代發展,特別是少數民族文化的現代發展,便關鍵性地轉變為如何“脫域”的問題。賀高玉先生似乎將這一環節略過了,而轉入文化“脫域”所帶來的“轉譯”性,即雜交性,當然這跟他正論述的論題有關?,F在我們返回問題的重點,即文化發展的脫域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還要涉及另一個概念,即“再嵌入”。其實吉登斯在談到脫域所造成的非地域化時就說,非地域化并不只是意味著共同體的失落,它還為社會關系和文化的“再嵌入”—即重新進入具體的時空—提供了機會。[6 ]156這就告訴我們,脫域同時意味著再嵌入,即重新進入具體時空。甚至我們還可以這么說,此“再嵌入”是脫域的旨歸與原動力。然而,由“脫域”到“再嵌入”并不是一個簡單的進出或傳接問題,它需要有一個可再造境的空間。因為,“脫域”從本質上講是一個抽離了具體情境具有通約性的符號體系,僅憑此抽象而灰暗的符號很難實現“再嵌入”,因為“再嵌入”意味著具體的情境。所以,“脫域”需要有一個空間再造境,對應“再嵌入”的情境。 其實此“脫域”與“再嵌入”所描述的也是文化傳播技術內涵。由此而得到的啟發是,要解決文化在傳播上的脫域問題,只有同時解決了其再嵌入才是可能的,那么什么可以保證此脫域與再嵌入的連貫性與同一性呢?無疑,這就是互聯網。
那么互聯網具有什么特性,讓其與此脫域和再嵌入對應上呢?
我們知道,互聯網中的個人或組織既是傳播者也是受眾,形成一種雙向互動的“多對多”傳播格局,這種傳播者與受眾同為一個界面的互聯網特性保證了脫域與再嵌入的連貫性甚至同一性。因為每一個界面,不管是個人或是組織,都可看作是一個具體的地點、情境、場所,當它作為傳播者時,所傳播的內容本身帶有該界面的地點性、情境性、場所性和時間性,但是一旦進入互聯網傳播,該內容馬上發生脫域,即脫離源界面的地點、情境、場所與時間,抵達另一個界面,也即再嵌入另一個具體時空。當然,在這里,網絡傳播的內容能從一個界面實現“脫域→再嵌入”順利抵達另一個界面,是源于互聯網同時具備了這樣的幾個特點:一是網絡可營造和承載一個同時可延伸或滿足人的視覺與聽覺的空間,或者說網絡具有虛擬現實的能力,而這為“脫域”的再造境提供了可能;二是在現實處境中處于無名、弱小、卑微、底層等狀態的存在者都可以進入網絡空間,并于其間重塑自我;三是互聯網技術的迅速發展大大降低了人們使用互聯網的成本,從以電腦為終端到以手機為終端,上網成本在不斷降低,同時網速卻在不斷提高,這就使得上網的門檻越來越低甚至消失,這意味著更多貧窮落后的“少數者”也可參與互聯網。
正是互聯網的這些特性,讓文化現代性的脫域與再嵌入成為可能。而這特別地指向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的現代發展。以壯文寫作為例,其現代發展所受到的最強大牽制力主要來自兩方:首先,壯語是一種附著于有限地域的語言,它主要在壯族地區流通,而且不管是在歷史上還是在當今的社會上,其聲望都相當低,甚至還出現了自我萎縮的現象。在漢語普通話普及的情況下壯語正失去其原生態的語言環境,一些壯語村隨著現代通訊的引進與電視的普及,其日常用語已逐漸為漢語普通話所取代,而學校的漢語教育也讓新一代以漢語普通話為主要交流語。另外,打工潮則讓越來越多的壯族人脫離了其原生地,所謂的壯語村正越來越空巢化。壯語雖不屬于瀕危語言,但由于存在以上諸如語言聲望低、母語教育不被重視、民族語言使用自卑心理等原因已處于一種瀕危狀態。這勢必不利于壯文寫作的現代發展。其次,壯文作為一種新創制文字,其社會使用性不強,是一種有待于不斷衍義和不斷豐富的文字符號。而另一方面,由于壯族歷史上無統一民族文字而缺乏文化統合,同時壯語自身存在眾多而龐雜的方言,壯文的發展首先需要經歷一個標準化和客觀化的階段。然而,壯文推行使用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陷入了日益萎縮的局面。這都成為基于壯文的壯語文化傳播瓶頸。壯語文化傳播首先是語言文字傳播。而語言文字的傳播主要體現在:(1)保持壯語在壯語地區的母語地位,不僅僅讓壯語圈文化主體體會到母語文化之美,而且要讓非壯語圈文化主體領會到壯語的獨特之美;(2)要讓壯文成為壯語圈內的普遍交際工具,讓它既成為個體的主觀表達符號,同時也是可以為大家所理解的具有客觀性的標準化符號,既承載著歷史傳統的農耕文化,又可以傳達現代社會的城市文化。
那么壯語言文字如何在越來越多的人正離散于母語故土之外、并為強勢語言文化所包圍的情況下有這樣正常健康的發展或傳播呢?在這里,互聯網提供了這種可能。首先,互聯網的“把關人”消失、門檻降低甚至消失等特性保證了壯語言文字可以毫無障礙地進入網絡空間這一公共場域,這就為壯語言文字解除了被綁縛于有限地域的魔咒,具備了脫域的初始條件。網絡具有仿擬多維空間的能力,為再造境提供了可能,這就為壯語言文字的發展提供了最可展示其創造力的空間。語言文字本身是一種抽象符號,它之所以可成為交流工具,源于它所緊緊倚賴的生發之場域,即母語之地,或者說語境。而進入網絡空間的語言文字自身已意味著一種脫域,即離開其生發之地或語境,成了純粹的飄浮的抽象之物。如果說脫域旨在再嵌入,即再次被接納和被理解,那么就決定了網絡空間中的語言文字同時也必須是語境中的語言文字,而這個語境已不是原來的生發之地,只能是一種仿生發之地,也即仿境,或造境。而網絡具備這種造境的條件。這時,便可以運用音、字、畫、聲等因素再造人的視覺空間與聽覺空間,重新組合各種可通約與不可通約符號,以通約符號攜帶不可通約符號,并讓各種符號互相詮釋,從而使壯語言文字既保存自身個性又為他者所接受,即在實現自身的脫域時又可實現再嵌入。通過這種再造境,實踐語言文字的再嵌入,由此召聚而來的不僅僅是散落于各地的母語網民,在網絡空間中重塑母語文化體,而且也可能有非母語網民,從而擴展自身文化的傳播力。如網絡壯語流行歌《酒干了就賣瓶》(《Gwn Laeuj Liux Cix Gai Bingz》),曲子是非常經典的《酒干倘賣無》,歌詞意義卻已發生變化,主要反映生活于城市里的青年人情感與存在感,用大化壯語方言演唱,以現代搖滾音樂演繹,MTV呈現,畫面是幾個壯族青年歌手的深情演唱,同時配上壯漢文字幕。這首歌一經放到網上其點擊就很高,成了目前影響力最大的壯語流行歌曲。它并沒有因為壯語方言的演唱而妨礙其再嵌入。而之所以能無障礙地被接受從而“流行”起來,意味著其中必然有一種可通約性。除音樂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通約符號外,作為中國經典歌曲的《酒干倘賣無》其曲子已成為中國網民的通約符號,而現代城市的青年人情感與存在感也可以說是一個可引發網民情感共鳴的通約符號,正是在這些通約符號的共同造境下,不可通約符號如大化壯語、壯文在網上完成了“脫域→再嵌入”的現代蛻變,產生了現代影響力。這種影響力體現在:首先壯語網民由于聽到此母語歌曲而有了民族文化自豪感,消除了原有的文化自卑感,不懂壯文的網民可能由此而自學起壯文,于是這便是讓壯文真正地被用起來,從而不斷拓展其社會性與深化其客觀性;其次,非壯語網民聽到一首不一樣的《酒干倘賣無》,看到了壯語的獨特魅力,從而有利于營構一種美美與共的文化氛圍。 要讓新創制文字作為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介質自如進出于符號流通空間,就意味著讓此文字被使用起來,也即讓它既作為個人語言,同時又必須具有社會性或客觀性。這種語言的個人性與社會性,洪堡特曾論述得很透徹:
“……人只有在嘗試性地檢驗過他的話在別人那里的可理解程度,才能理解自己。因為當自己創造的詞從別人的嘴里重新說出時,客觀性就被提高了。但主觀性并沒被絲毫削弱,因為人與人的感覺總是一致的。甚至主觀性還被加強了,因為那變成語言的想象不再僅僅屬于一個主體。在它轉移到其他主體那里去的同時,它與整個人類的共性部分銜接起來,每個個人都具有一個這種共性的變體。它之中包含著通過他人達到完善的要求。群體對語言的共同作用越大、越活躍,語言在其余相同的情況下獲得的就越多。使語言在思想創造的簡單行為里成為必要條件的東西,在人的精神生活中也不斷地重復出現。用語言進行的群體性消息傳遞為之提供了保證和推動力。思維力量需要與它自身相同而又不同的東西。相同的東西將思維力量點燃,不同的東西使它得到了它的內在創造性的一塊試金石?!?[7 ] 36
個人的主觀性的語言即是在使用中的語言,即言語,它具有屬于個人的獨一無二的內涵,這是言語的不可通約之處,但是脫離個人的言語卻可以被他者所理解并被引用,也即脫域的言語可實現再嵌入,盡管這“理解”與“引用”已不是個人在表達之初的原義,而這已隱含了言語的可通約之處。語言的社會客觀性便是由這種個人間交流的言語沉析下來的可通約部分,它保證了個人言語的“再嵌入”性,即可理解性。一種語言越被頻繁地使用,由個人之間的交流言語所沉析下來的可通約部分越厚重,其社會客觀性便越明顯,同時意味著個人言語的“再嵌入”性越強,而個人言語的創造性也便越強。因為他由此可以在一個自己被理解的可能性更大的空間中更為隨意地發揮。這應該就是一種語言健全而正常的運動(傳播)規律或軌道。
而網絡壯文寫作,在壯文還處于既缺乏語言個人主觀性(使用性不強)也缺乏語言社會客觀性(標準語的欠缺)的狀況下,卻可能可以帶動著壯文直接步入如洪堡特所揭示的正常而健全的語言運動(傳播)軌道。首先,網絡壯文寫作通過聚合著音(主要指音樂)、聲(語音、音響等聲音)、畫(靜或動態畫面或視頻)、字(文字,可多種)多種視覺與聽覺元素再造語言之境,在此境中,利用一些可通約符號消解諸如方言、文字等不可通約符號因其非社會性與非客觀性而帶來的交流障礙與文化符號緊張,從而攜帶具有個人特質與民族性征的不可通約符號進入公共領域,為公共領域的在場者所接受,即完成對具體場域與言語者的嵌入,被他人所引用與理解。其次,網絡壯文寫作借用互聯網這個龐大到可覆蓋全球、精細到可深入一個人生命的每一刻、快速到可讓傳播與接受同步進行的特性,讓自身所攜帶的不可通約符號因普泛的流通而不斷沉積出可通約的社會性與客觀性,并讓不可通約符號組成持續的衍義鏈,在這種不斷自我豐富的衍義過程中建構起完善而龐大的自身符號體系。這就很好地解決了像壯文那樣新創制文字的社會使用性不夠的問題,從而讓其很好地充當少數民族文化的傳播介質,并重塑少數民族文化的現代形象。
互聯網這種傳播與接受合體的雙向互動性質,決定了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是以自身為傳播者的“脫域→再嵌入”符號順行運動和以自身為接受者的“再嵌入←脫域”符號逆行運動的產物,前者是為了讓自己被他者所理解與引用,后者則是對他者的理解與引用。這種順逆向的同時性,不僅僅意味著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可以在一個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空間中尋得自身的生存,同時也意味著一個多元雜合、包容異質的文化生態。這便是具有高度脫域性與再嵌入性的互聯網所給少數民族文化傳播帶來的新啟示與新可能。
小 結
在具有第三空間意味的互聯網里,壯文寫作也具有了第三空間性,這是對基于新創制文字的少數民族文化傳播的最大啟示。首先,在傳播與接受合體、脫域與嵌入同一的互聯網時代,少數民族文化將進入“脫域→←嵌入”的現代傳播模式,踐行“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克服其語言文字的地域性局限,通過網絡空間再造境,呈現其語言文化特性,既可讓在線母語個體理解,也可讓在線非母語個體接受,以自己獨特的魅力在自由、平等的網絡空間中與其他文化形態形成一種美美與共的和諧文化景象;其次,網絡空間強大的多維造境功能與平坦無阻的視界,讓少數民族文化將融合著視覺、聽覺等多種呈現元素,表現出一種雜合多元文化因子、包容多種異質的文化生態與傳播生態。應該說,也許只有基于互聯網的第三空間傳播,“一帶一路”戰略下中國文化的“百花齊放”“開放包容”“共享共贏”才具有真正的建構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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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u Feiling
Abstract: In cyberspace the writing in Zhuang characters can realize the reconstruc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culture with the regionality and originality, which is a new possibility of minority culture dissemination based on newly created characters. In the age of the Internet, which integrates communication and reception, delocalization and embeddedness, ethnic minority culture would have the modern communication model of "Delocalizating→←Embedding", practicing "the more ethnic, the more popular in the world", which means overcoming the regional limitation of its language and character, while rebuilding the environment through cyberspace, so presenting its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 delocalization and embedding; newly created character; cultural communication of minority nationalities; web-based writing in Zhuang charac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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