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叔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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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不寬裕,但他的生活是從容、優雅而精致的。一塵不染的地面是最明顯的佐證,另外,他朝圣般地接水泡茶的表情,抽煙時心滿意足的樣子,背著手踱步時的姿態――這一切都表明,生活中的每一秒鐘在他眼里都像珠寶一樣珍貴。
拐入一個小岔道,成排的棕櫚與桉樹不見了,一個小村出現在眼前。再往前走。忽然旗幡招展。
“依然祖宗迎祖宗,仍是子孫接子孫”,院門的這幅對聯引起了我的興趣。三角形的旗,藍底紅字。上書“澄清堂”,插滿了院墻,呼啦啦地瓢著。那些幡,則像蛛網一樣縱橫交錯,密織在院子上空。遠遠對著院門的是三間瓦房,可以看清楚門楣上寫著“羊氏宗祠”四個大字。
往西不到一公里是大海,往南不到二十米是APP設在海南的工廠金海漿紙,往北不足一米則是這個旗幡招展的祠堂,以及雞犬之聲相聞的公堂下村。
我站在院門口猶豫不決,不知這祭祖的宗祠,外人是否可以進去。我初到貴地,可不想觸犯了人家的戒律。不過,我最終還是決定進去一看究竟――畢竟我只是個游客。一個外地來的游客。哪怕多有冒犯,也是不知者不為罪。
祠堂十幾平米見方,圓桌上堆滿了祭品:餅干、椰子糖、王老吉、香煙和白酒。滿滿當當一桌子。更多的還是香火。蒼蠅紛飛在雜亂的祭品和繚繞的香火中,卻并未影響祠堂的莊嚴與肅穆――正堂上放著七八尊象征著先祖的偶像,這些一尺高的偶像都用紅布蒙著頭。說實在話,對于族人來說,這些偶像可能是慈祥而親切的。畢竟他們意味著福蔭與庇佑。不過――這樣說有些大不敬――對一個異鄉人而言,這些奇裝異服、面目寫意的偶像的確很恐怖。一時間,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個中年人點燃一炷香,插在香爐上,拱手揖拜。香爐其實只是一個大碗,里面盛著米。米上插著香??吹酵馊嗽趫?,中年人悄悄地將一名“先祖”頭上的紅布扯了扯,以遮住外露的光潔的額頭。看來我不能再打擾他們了,正要轉身出門,碰見了61歲的羊卓球。
他正領著兩歲的孫子走向香火彌漫的祠堂??吹轿疫@個游客,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并邀請我去家里喝杯茶。他的眼里釋放著真正的熱情與誠懇。我拱了拱手說,“好吧,太感謝了。”
我們三人結伴而行。那條充作村中“廣場”的小路兩側,站了那么多人,我懷疑全村的人都傾巢出動了――他們仍在過節,偶爾傳來的零星鞭炮聲也提醒了我這點。此刻,這條小路更像一個廟會,只是沒有東西可賣。人們似乎只是在以閑談的方式消化肚子里的食物,等著下一餐。
鞭炮聲同時提醒了我另一點――這大年節的??刹荒芸罩秩ァK投Y者當著收禮者的面買禮物是極其怪異的感覺,何況還有那么多好奇的目光在盯著呢。我抵抗著他的拉拉扯扯,忍受著一陣陣窘迫,在一個小小的雜貨鋪里買了些糖果、飲料和白酒――紅紅火火的俗艷包裝,倒跟過年的氣氛相適宜。
從小公路拐入一條狹窄而泥濘的小巷,走了幾十米,就是羊卓球的家。低矮而狹窄的院門口,一頭豬在趴著哼哼不已(又是一頭豬。在這個村莊,到處都會發現它的蹤影)。走進局促的庭院我才發現,這個家雖然有些破舊。卻異常干凈――水泥鋪就的院子,拖得一塵不染,靠南墻放著幾盆叫不上名字的花,有幾朵正在怒放。在屋門口。看到那雖不平整卻同樣拖得一塵不染的水泥地板時,我一再猶豫是不是該脫掉鞋子。
羊叔示意我不必搓鞋底上的泥巴,拉我進屋,幾乎是把我按在座上,接著去泡茶。我環顧房內:兩組實木沙發椅,一臺老式的CRT電視機,一臺飲水機,一張小木桌上擺放著貢品,再無他物。
陽光溜進屋內挺長的一段,現在的太陽尚不歸順于熱帶。但從他家院墻上方看到的那紅白相間的煙囪是不會改變的――遠處金海漿紙的煙囪,總是高出院墻一個手掌的高度。視線從煙囪向下輕輕一搖,你會看到一張魚網掛在院墻上。如同被大風摧毀的蛛網。
“好久沒動這魚網了,有時候手會癢。我喜歡打魚。我喜歡把魚從網里揀起來那種感覺?!?
他的庭院離海不到一華里,但出海打魚已經成為回憶――當年熟悉的小碼頭,已經完全被工業化了,一塊是金海的,另一塊是中石化的。除了捕魚,耕作也成為回憶,他們的土地已經變成了工廠。
“人老了,每天三點多鐘就起床。以前是到地里轉轉,或者整整魚網魚船。天亮好出?!,F在呢,跑跑步。沿著海邊跑,在甘蔗田里跑。人不能閑著,得運動?!彼榱丝跓煛泛呛堑卣f。
“你看起來確實沒有五十歲?!蔽艺f。他很得意。
羊叔的生活遠遠談不上小康,雖然看起來他所得到的征地補償并不算少。他的孩子中,三個已經成家,另外兩個仍在讀書,家中的花銷不小。我沒有打聽他具體的經濟狀況,但從家里的擺設來看,生活并不寬裕。他給我抽紅塔山,但我從茶幾下面發現了水煙槍,這種煙絲要便宜多了。
盡管不寬裕,但他的生活是從容、優雅而精致的。一塵不染的地面是最明顯的佐證,另外,朝圣般地接水泡茶的表情。抽煙時心滿意足的樣子,背著手踱步時的姿態――這一切都表明,生活中的每一秒鐘在他眼里都像珠寶一樣珍貴。
中午時分,他招呼我去西廂房吃飯。圓桌上擺著一個電磁爐,上面放著一個小鋼精鍋,鍋里的清水已經沸騰。他將切好的魚片、海螺肉和金針菇夾進去。過了一會兒,一陣清香飄來。他示意我用小勺自己撈,蘸著生抽和蒜末調制的小料吃――真是想象不到的美味!毫不夸張,這是我吃到的最棒的午餐了。
在羊叔家。我一共吃了兩頓飯,另一次是他的一幫朋友從儋州過來看他。那一天,我邊喝酒邊安靜地聽他們聊天。酒已半酣,他們談興正濃,我打算悄悄出門走走,好讓他們自在地開懷暢飲。
這條巷道隨處都是牲畜的屎尿。巷道兩側,有一些傾頹的房屋,粗而長的木料或倒在地上,或斜立著,布滿了青苔和木耳。那些墻磚都是經年的灰色。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地方,有一株衰朽的榕樹,主干至少需要五人才能合抱。這個古老的熱帶村莊,散發著既腐朽又清新的氣味兒?;秀遍g,我已經失去了時間概念,仿佛置身于某朝某代的某一天。那株榕樹的根須長長地垂下來。簡直就是這精力四射的熱帶的象征。透過這些根須,村南頭金海漿紙的煙囪和高爐若隱若現。在這里,最現代化的工業與最古老的農耕生活居然相距如此之近,這真是一個奇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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