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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繪圖聊齋志異》序

來源:用戶上傳      作者: 王顏山

  在中國古代文學史的統緒之中,肇啟于筆記形式的傳奇小說自有其產生與發展的軌跡印痕,歷代文學史家早已考訂評述詳備,無須再行贅言。然而,這類畸異文學著述至今依然感蕩著萬千讀者的心靈,啟發著人們的遐思,以其情節生動和造境奇幻而使人們深深感動于它的以幻喻真,揭曉世情,申明是非與懲惡揚善的文學魅力。在這類著述之中即便那些無關宏旨純系妄誕的篇目故事也終究因為曲折奇怪、出人意料而能使讀者閑中破悶,醒目提神,不同程度地獲得心理愉悅。誠然,自古以來的這類作品也的確存在著雜亂蔓蕪、良莠不齊、高下有差的現象。時至清代康熙年間,我的家鄉先賢柳泉蒲松齡先生的煌煌巨著《聊齋志異》問世傳播,便將這一文學形式推向極致,僅就其思想水平與文學造詣而言,可謂卓犖拔群,獨立古今,使前人后輩無能與之比肩,真正是“老鶴一鳴,喧啾俱廢”也。
  我是《聊齋志異》的癡迷讀者一族,這一嗜愛非關鄉誼,不屬追風,而是出于對這本書的折服。由張友鶴先生輯校的“三會本”《聊齋志異》四冊本,一直在我的床榻之側置放近三十年,不時捧讀,反復體味,縈縈遐思,常織夢境。遙想蒲松齡先生自于青俊之齡在縣、府、道提步擢優之后,科考命運旋即逆轉而跌入低谷,一次次鎩羽敗北,真正應驗了杜甫“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的詩句。此期間也,先生雖然常有椎心之痛,偃蹇之嘆,卻未嗒然若喪,意氣消沉,而是窮處蕭齋老屋之中,坐館于名宦西席之任,采風于林蔭柳泉之畔,文游于卿士大夫之間,沉潛心性,自鳴天籟,切實地做著前無古人的文學功夫。愚以為,古今若干評述蒲松齡先生人生道路與文學創作的文章固然不乏真知卓見與中肯判析,卻往往忽略對于聊齋先生在自己的文學創作過程之中,翕然形成的愉快心境的研究與揭示。我每當閱讀聊齋原文以及有關研究文章資料之時,往往產生一種猜度,蒲松齡先生當年果真“悲憤感慨,自成一家之言”,僅僅是將《聊齋志異》作為憤世嫉俗宣泄郁悶的“孤憤之書”嗎?非也。蒲先生在其“聊齋自志”中已經向讀者透露了些許信息,他既以“門庭之凄寂,則冷淡如僧;筆墨之耕耘,則蕭條似缽”比喻命運之遭際,孤高之悲苦,卻又說:“才非干寶,雅愛搜神,情類黃州,喜人談鬼。聞則命筆,遂以成編?!薄板罪w逸行,狂固難辭;永托狂懷,癡且不諱”,點示出文學創作中的激奮愉悅和化入意境的忘我感受。因此不難看出蒲松齡先生,在他幾十年人生歷程中的心志大體是喜嗔并生,悲欣交集。既然有著這種明顯反差卻又持恒的心靈激蕩,當他在構思聊齋故事之時,便自然地深入情節內里,與故事之中的狐妖仙鬼與現實人物呼吸相通,感同身受,物我兩忘。奇思妙想或若虹吸蜃吐,九天霞云,瓔珞垂花;或若慘云愁霧,凄風血雨,地獄冤海,這種奇幻詭譎的意象感受一旦經過高超的文字生動描摹,便使聊齋文筆極為生動活現,故事情節益加幽深曲折。正如《畫壁》一篇借由老僧之口說出“幻由人生,貧道何能解”一樣,點破心中意境之宅窟,援筆成文,心手雙暢。于是虛實互生,陰陽轉換,人妖幻合,時空疊復,以空靈奇妙的想象鏈接成最為動人的多維空間結構,為故事中的花妖鬼狐和現實人物提供了上天入地、出入自由、移位換形、來去倏忽的無限空域。因此《聊齋志異》一書的價值首先在于其作者文學構思的奇異宏闊而不悖世理人情,第二則是上追《左傳》,不下班馬的文字功力,再次方是展揭現實曉喻世情的社會作用。我作如此斷語,不知方家知者以為然否?
  凡是閱讀《聊齋志異》的人,想必大都希望有一部能將《聊齋》各篇一并形之于畫的上乘美術作品,在讀書之同時得享視覺審美,加深對文章之解悟。
  眾所周知,在《聊齋志異》成書之后的三百年間,也曾出現過不少以書中故事為題材的繪畫作品。然而這些作品大多沿襲小說傳奇插圖葉子的繪畫成式,鮮有能以故事人物為畫面主體而真切刻畫其神態氣息者,使人難辨亥豕,大有浮掠模楞之嘆。這類畫作又往往全然將聊齋故事之中的人物與情節平攤于畫面之上,這便又將聊齋文學中那種最為可貴的靈虛意境殆失無存,讓人扼腕慨嘆。所以,構圖造意和表現手法能與聊齋略稱匹配者,不僅為數甚少,而且也多屬斷帙殘簡,更遑論能夠一并再現該書全部篇目內容者。此間也,清代后期由無名氏所繪《聊齋志異圖詠》一冊可謂之佼佼者??上г摫緢D冊乃為選繪,篇目只占聊齋故事總數的七成稍多,終也嫌其僅能作為裝點插飾而又配圖不全。至于當代畫壇,多位知名古典人物畫家也先后創作了不少聊齋圖畫,各擅其長,多見精妙。然而,這些畫圖對于《聊齋志異》全部篇目而言,仍然未現全豹。
  文友于受萬先生是一位既有內稟天賦又具備高深藝術修養的著名國畫人物畫家。深于妙思,追求神韻,長于寫意人物畫并成功地將潑墨大寫意理念融入工筆畫創作之中。連續創作了不少具有視覺震撼力度的大型繪畫作品,以其玄妙都雅,布圖宏大,意境深邃的藝術成就蜚聲海內外,獲得過國家級銀獎和國際金獎。近年又頓心忍性,另辟蹊徑,完成著一項前無古人的繪畫創作,這便是巨作《聊齋樂土》和《文白對照新繪圖聊齋志異》的圖本繪制。
  《文白對照新繪圖聊齋志異》繪圖504幅,首次以文白互補、圖文并茂、全文全繪的形式向海內外廣大讀者推出。全部篇目依據《蒲松齡研究》主編、聊齋研究專家盛偉先生校點的原文版本(清康熙間《異史抄本》)。該版本包含正文488篇、附文3篇,曾于2000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受萬先生殫精竭慮繪制的這部聊齋圖冊,既不屬于人們常見的連環畫,也有別于通常意義的書籍插圖,而是按聊齋篇目以命題式單幅畫格局進行創作。在以繪畫展現和依照故事再創作之時,畫家精確地抓住文章主要情節與人物情態,運用多維空間的構圖方式與近乎電影中蒙太奇的藝術手法,將原文中的時空轉換,陰陽互變,虛實化合一并展示于畫面構圖之中,創造性地描畫出現實人生與夢幻世界的奇妙融合。這便是畫家于受萬先生,在這批聊齋畫圖中所獨創的聊齋畫法。每每在區區尺幅畫面之中營造空靈奇妙,含弘無盡時空,從視覺美的角度深層引發著讀者的想象?;谶@種審美情致與藝術特色,再由畫家精純熟練的筆墨功力和恰如其分的色彩處理,使整個畫面節律協和氣韻生動。畫家更是在線條的組合中,巧妙而適諧地加入中國寫意畫的率意狂放之筆性,在簡勁的線條之間極為熟練地進行局部塊面的斜筆皴飾,使畫面在點線面的交織中,溢散著曠達灑脫的氣質。使人們在觀讀之時自然形成視覺移位,瞬息之間目接神游,流光溢彩。這一切,正與聊齋文章相匹配。
  我認為,畫家于受萬通過對聊齋故事的深入理解,加之他長期生活和工作在聊齋故里的文化氛圍之中,勢必會在畫稿創作之時,似乎實現了與蒲松齡先生當年創作聊齋文字時的神思有著跨越時空的共鳴同感,進而能將倏忽之間稍縱即逝的凌虛暢想迅即繪成草圖,這是畫家思緒與柳泉先生當年創作聊齋文學靈感的古今鏈接,相與契合,恰似一種魂與神受的幻妙境界。這種情思妙悟像似佛門拈花微笑的性靈溝通,無言會解。于受萬先生在營造聊齋畫面時心靜如水,思入化境,似乎多少印證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超然境界。
  他在創作之中以浪漫寫實為基調,調動一切繪畫藝能,致力于情感、動感與美感的表達,合而成為繪畫語言的傾訴。在聊齋故事文學成就基礎上,以獨特的聊齋審美趨向,立體化并澤潤了聊齋樂土。
  《聊齋志異》在其幾百篇故事之中描述的對象,從孔圣、關公、曹操,佛祖、菩薩、韋馱到老君、玉皇、判官,總括了儒、佛、道支撐文化史上的眾多人物,以及天上地下,陸地水域,鬼狐妖怪與現實人間的方方面面,可謂虛實真幻,千景萬物,極為復雜,若想將之升華而變為視覺藝術形態則絕非易事。于受萬先生以其超常的藝術駕御能力,創造性地一一加以表現,并且巧思疊出。其巧思者,如《拆樓人》,寫的是因果報應,他并未畫冤魂所托生之嬰兒長大了如何拆樓敗家,而是畫此嬰兒撕裂著一幅繪有新蓋樓房的圖紙。將一個可愛玩童置于畫面視覺中心,以看似漫不經心的畫面布置,給讀者營造了一個深思慨嘆的空間,點明了“拆樓人”主題,堪稱大家手筆;更可貴者,將那些屬于恐怖、丑惡的物情,調整為唯美有致的畫面,如《快刀》,寫一犯人被砍頭之后,仍高喊好快刀的短篇故事。他避開了濺血斷頭之恐怖鏡頭,而以夸張了的劊子手大力揮刀動作撐起畫面,然后用亂麻式風動曲線體現人頭滾動感,這組曲線非但在構圖和動感上具有意義,同時還巧妙地用以遮擋著血腥的頸部斷面。而從人頭口中喊出“好快刀”三字,點明了主題。畫面巧用兩個不同的陽剛之氣人物情致,緩解了血腥恐怖給讀者的惡性刺激,如此等等。這類唯美而浪漫之巧思妙構,書中尚多,難以一一列舉。
  在這部《新繪圖聊齋志異》創作之初始,考慮到不同層面的讀者受眾以及對聊齋故事文字的各自喜好,即倩請著名劇作家鞏武威先生進行白話文釋譯,文言、白話閱讀,“眾口難調”之虞于茲一并解決。武威先生也是我的同道文友,乃為魯中飽學文士,藝壇翹楚,博洽蘊藉,文筆上乘,我知道由他執筆譯白可稱適當其任,其譯文必亦不落下駟。五百篇聊齋原文之釋譯也足稱文務繁累,爾今我亦笑謂武威先生“陳仲子無奈勞乎?”誠然,我亦知鞏君在文言譯白勞者之中必有快樂相伴焉。
  長期以來,基于對《聊齋志異》之深愛,對受萬先生畫作之欣賞,情懷郁結感念于中,在《文白對照新繪圖聊齋志異》即行出版之際,承諸先生不棄,囑我將這篇文字聊充弁序之備。添于卷首,猶自惶恐,不知于受萬先生作如何觀,更不知眾多方家知者作如何觀?《詩》曰“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愿與同調者共同讀文賞畫,更望有道者不吝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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