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妙手撫平文物“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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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溫暖”了很多觀眾,文物修復,這個從來冷門的行業,也走進了大眾的視野。央視的一部綜藝節目《國家寶藏》再次掀起人們對文物保護的興趣。
在濰坊,也有這樣的文物修復師,他們是技法高超的匠人,用手藝縫補歷史的縫隙,留存往昔歲月的印記。他們是化腐朽為神奇的魔術師,沉睡干百年的文物在他們手中漸次蘇醒,重獲“新生”。
在濰坊市博物館500余平方米的場地里,十幾名山東省文物修復師,文物修復所需的儀器設備、工具、材料等完美配齊,各項規章制度建立健全,開展青銅器、書畫、陶瓷器等多種文物修復資質也已具備。濰坊市博物館文保科科長張暉認為,文物修復中心的成立正逢其時、恰逢其地。
連續多日,筆者走近這群帶著點神秘氣息和文藝情懷的工作者,探訪這群與文物為伴的工匠。
濰坊市首個“文物修復醫院”建成
“修復文物是穿越古今與千百年前進行對話的特殊職業和生命體驗”——《我在故宮修文物》在記錄片的最開始,是這樣介紹他們的:“他們視自己為普通的故宮工作人員,但其實,他們是最頂級的文物修復專家,是給這個國家最頂級的文物治病的醫生。他們的著裝言談與我們無異,同是生活在機器工業時代,但他們的手藝,卻有幾千年的生命了?!?
在濰坊博物館展廳二樓東區的文物修復中心,青銅器、陶瓷、書畫、木器、漆器等多種文物的損傷均可在此修復,每天濰坊市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師們對這些文物“病患者”進行精心“治療”,讓古老文物重現奪目光彩。在文物修復中心內,幾位文物修復人員埋首伏案,目光隨著指尖的“手術刀”輕移,如同在進行一臺精密的外科手術。屏息靜氣中,眼前的文物在方寸間一點點顯露真容,這只是他們的日常。
文物是過去式,但修復文物是正在進行時。2018年11月19日,山東省文保修復魯中區域中心在濰坊市博物館正式掛牌,建成了濰坊市首個“文物修復醫院”。
接著,濰坊市博物館十幾位山東省文物修復師入駐“文物修復醫院”,這里面有文物修復領域的老手藝人,青州石佛造像大師、濰坊鋦藝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洛陽碑拓學會會長更是舉家搬到濰坊,也有文物博物館重點培養的新人。
事實上,濰坊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工作早在多年前就已開展,文物修復師也早已有之,在大多數人的想象中,這一行業總是籠罩著一層神秘的色彩。
近年來,隨著《我在故宮修文物》《國家寶藏》《上新了故宮》等一系列有關文物類節目的熱播,讓文物修復師這個群體進入大眾視野。
突然而來的關注,在這些文物修復師看來并不重要,習慣了與文物朝夕相伴,他們只專注于手中的活計,無暇他顧。
修復文物并非簡單的貼補縫合
濰坊是中國傳統仿古銅器技術四大流派之一“濰縣造”的所在地,濰坊市博物館將這個傳統技藝和現代的修復理念、技術相結合,探索出一套青銅器修復的技藝,更好地展現歷史與傳承。以青銅器為主的金屬類文物修復是文物修復工作的重點之一,今年46歲的李瑜就是主要負責青銅器修復的文物修復師。
李瑜來自濰坊一個文博世家,他的父親就在濰坊市博物館陳列部工作,書畫功底深厚,所以李瑜從小就學素描、色彩、水墨,一直到后來學雕塑,這些都為他今后的文物修復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從上世紀90年代初,濰坊市籌建“萬印樓”即陳介祺故居陳列館,李瑜參加了陳介祺故居陳列館展陳的工作,也正是那一次,他真正感受到了青銅器的魅力。
李瑜向筆者介紹,文物修復并非簡單的貼補縫合。首先要確保文物安全,恢復文物原貌,延長文物的壽命,修復的工作要擴大文物的社會效益。如同尋醫問診,正式修復前,修復人員要對文物拍照、測量、采樣檢測等,摸清“脈象”,并制定出完整嚴密的保護修復方案,待獲批復后,方能著手進行修復。
以李瑜工作臺上的一枚漢代銅鏡為例,這枚漢代銅鏡送到李瑜面前時,銅鏡已有輕微變形,殘破成五塊,還有兩處缺失。修復前,李瑜搜集資料,根據年代文物特征,制定最科學的修復方案。“不同時代的青銅器,所含銅的比例,以及埋藏環境等不同,采用的修復方案也不同?!崩铊け硎荆奈镄迯途褪且畲蟪潭冗€原文物本身,“修舊如舊”再現原貌,即便是缺陷也要保留。
“以最基礎的除銹為例,不同的器物因年代不同、存放環境相異,形成的銹蝕也不一樣。除銹要逐層進行,必須掌握好深度和力度,同時還要對銹蝕的性質進行判斷,有害銹會導致文物腐蝕程度加快,需要及時清除;無害銹也需根據情況適當清理。有時反復刮了一天,也只清理了不到3平方厘米大小的地方?!崩铊ふf,單一的除銹過程甚至會長達數月,極考驗修復人員的耐心。
李瑜在全面掌握制作青銅器塑形、翻制、鑄造、打磨、銹色處理等各道工序的基礎上,將制作濰縣仿古銅器傳統技藝的一些技法與現代新的修復理念和新的應用修復材料、技術相結合。這在李瑜看來,大概正是傳承的意義吧。
復仿制毛公鼎不可臆造不能主觀
對于李瑜的修復工作而言,他除了文物補配,還有一項工作就是復仿制。
李瑜介紹,如果一件文物不適合陳列,或者是已經流失或收藏于其他博物館,而這件文物在濰坊歷史中又是必不可缺的見證,就需要復仿制。如曾被濰坊大收藏家陳介棋收藏的“楚公鐘”現藏于日本泉屋博物館,“曾伯筐”經過輾轉如今藏于國家博物館。目前,陳列在濰坊博物館的這兩件器物都是李瑜復仿制的。
李瑜在老師銅印鑄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王昌年的指導下,熟練掌握了傳統錫焊法、鏨刻法等青銅器文物的傳統修復技藝,并用傳統技法復制近300件文物,在濰坊博物館陳列復仿制青銅器中,有29件是李瑜復制的。
李瑜是工藝美術出身,但是與工藝美術品追求的完美無瑕相比,復仿制文物要符合時代特點,對于文物制作工藝留下的痕跡、歷史痕跡以及生活使用留痕都要真實再現,完全還原。“比如這個鼎,底部由于加熱使用熏黑,都要完全真實還原。” 李瑜說,他復仿制一件青銅器都要根據資料、圖片甚至全面端詳真品才能下手。
“不可臆造,不能主觀,沒把握就放下。”李瑜說,就比如流失到日本泉屋博物館的楚公鐘,當時他只有一個正面圖和相關尺寸資料,看不到編鐘的橫斷面,他前后用了8年繼續尋找資料,最終找到了編鐘拓片,才仿制出這件編鐘。
李瑜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莫過于1:1復制著名的仿古銅“毛公鼎”。仿古銅毛公鼎通高53.8厘米,口徑47.9厘米,重34.7公斤。毛公鼎是據今2800多年前周宣王時期的“國之重器”,因鑄鼎者為毛公而得名,于清道光末年在陜西岐山出土。后由清代著名金石家陳介祺以重金秘密購得運回濰縣老家收藏,現在收藏于中國臺北故宮博物院。李瑜介紹,鼎內有銘文近500字,記載了毛公向周宣王獻策之事,是研究西周晚期政治史的重要史料。
從2000年開始,李瑜就開始著手準備復制仿古銅“毛公鼎”,但資料只有一張正面圖片,因此復制工作遲遲未能成功。后來,李瑜去臺北故宮博物院看真品,搜集所有有關詳細資料,每一個字、每一條范線、每一塊紋飾都反復核實對照。銘文在模板上刻6遍,從平面到弧面,位置是會有變化的,他就一遍遍計算角度,一遍遍重新做。
“復制青銅器的過程,就像是與古人進行對話,研究得越細致,越能體會當時匠人們的環境與心境?!崩铊ふf,他歷時3年做了多遍,才有了今天的復仿制毛公鼎。
“病情”不一樣修舊如舊
將殘破的瓷器修復的技藝主要靠鋦藝,在宋朝名畫《清明上河圖》里,就可以看到街邊“鋦瓷”的場景?!?0后”文物修復師、濰坊市第四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鋦藝傳承人祝小朋主要負責瓷器修復。
在祝小朋的鋦瓷工作室里,祝小朋正坐在一張大桌子前,認真鋦補著一個破碎的斗笠茶碗。只見他將金剛鉆鉆頭立在茶碗裂縫的一邊,像拉二胡一樣不停地拉動金剛鉆的木制弓子,一來一往中,一個極小的孔就鉆成了。
祝小朋告訴筆者,因為瓷器胎薄而輕盈,所以鉆孔特別考驗鋦瓷匠人的功底?!般@孔是個關鍵,淺了鋦子把不住,深了又容易漏,最好的位置就是打到瓷器胎厚度的三分之二處,這樣它才能抓得住,固得牢?!弊P∨笳f。
“鋦瓷過程中難免遇到瓷器碎片缺少的情況,這就需要采用花雕鑲嵌的技法?!弊P∨笳f,就是根據缺失碎片的大小用銅片雕刻樹葉、花朵等圖案鑲嵌在瓷器上。雖然有時一片樹葉或一朵花就要耗費一個上午,但每當看到它們與器物融為一體的時候,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高興。
文物修復一般遵循“最大限度保留價值與最小干預”的原則,祝小朋多次表示,博物館文物修復與一般商修有很大不同,“文物已經從實用器物變成了負載文化價值的文化遺物,對文物的修復則要盡可能達到延續文物生命、保留文物價值和傳承文化的修復目的?!?
文物的“病情”不一樣,相應的處理方式也不一樣,需要修復師因地制宜地去對待。不同文物的修復難度存在著天壤之別,有的文物修復一天可能就能完成,有的則需要好幾年。
“目前,博物館文物主要是陳列修復,依照‘修舊如舊’的規則,在結構、形制、色彩及設計上恢復其歷史原狀。遠距離辨認不出修復痕跡,近觀則可看出細微差別?!弊P∨笙蚬P者展示一只來自大明正德年間景德鎮的瓷碗,當初送到祝小朋面前時,已經四分五裂殘破不堪?!罢麄€修復過程沒有采用一釘一鉚。如果鋦釘,那就是破壞了文物,造成不可逆的影響?!弊P∨笳f。
堅守的同時與時俱進
對于文物修復師這個行業而言,堅守的同時,也要跟上時代的腳步。只有善于利用工具,順應潮流而行,才能創新技藝,讓行業進步。
祝小朋表示,以前陶瓷色彩的釉水是用刷子一層一層地刷上去的。
“薄薄的一層一層地刷幾百遍,即使如此,用60倍的放大鏡依然能看出不同。”祝小朋說,如今,做釉水有了直徑0.2毫米的噴筆,霧化程度很高,顏色過渡很自然,最大程度還原文物。
技藝在不斷改進,文物修復師對文物的熱愛和敬畏心依然不變。繁復細致的修復工序,在旁人眼里枯燥且單調,文物修復師們卻能從中挖掘樂趣,怡然自得。
祝小朋研究鋦瓷12年,12年來,數不清有多少四分五裂的瓷器在他手中獲得了新生,無論是充滿溫度的紀念物還是無法估價的古董瓷器。對他來說,每一次成功修復破碎的物件,就像是自我修行的一次圓滿。
始終對這門手藝和古物懷有一份敬畏之心。這也是每個修復師心里堅守的底線。
文物承載著歷史的印記雋永留存,古往今來那附著其上的匠心,也似雪泥鴻爪般,散落在每一道縫隙,每一筆刻痕,每一粒微塵間,延續著歷史的血脈,進發出文明的光彩。
傳承弘揚技藝讓文物活起來
在濰坊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師中,“80后”“90后”的年輕人也開始逐漸加入,并開始占半,博物館通過“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實現了傳統技藝的傳承與弘揚。
在這些文物修復師中,最小的是出生于1995年的濰坊男孩張然,他從大學文物修復專業畢業后,在北京社科院考古所實習,2016年進入濰坊博物館工作,主攻青銅器修復工作。從小對歷史感興趣的他將這項工作當成一場漫長的學習和修行。
文物修復不單是一門技術,更涵蓋歷史學、考古學、化學、金屬工藝、藝術鑒賞等諸多知識領域,是多種學科的綜合運用。
“文物修復是一項非常細致且耗時很長的工程,要做到慎之又慎,不能有一點馬虎?!睆埲桓嬖V筆者。2018年,他參與了一批青銅器文物的保護修復工作,開始對文物修復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以前只著眼于修復技藝本身,現在更會關注到每一件文物的歷史淵源,前世今生,感受文物的厚重感?!睆埲徽f。
站在先人的肩膀上,濰坊市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工作也實現了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的發展過程,文物修復師們用自己的一雙妙手,為一件件文物撫平著千百年的“創傷”,讓文物重現昔日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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