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宮商業秘密刑案（上）

來源:用戶上傳      作者: 朱妙春

　　江蘇省L市勤奮機械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勤奮公司)成立于2003年1月，系一家專門從事塑料機械產品制造、銷售的公司。勤奮公司董事長凱宮是L市優秀青年企業家，曾被評為L市“十佳青年創業先鋒”。勤奮公司總經理王華原系湖北工業機械廠(以下簡稱湖北工機廠)化工分廠廠長。
　　湖北工機廠是一家生產發泡機等產品的國有企業。1992年8月，湖北工機廠與德國EMB公司簽訂了一份《化工設備制造技術許可合同》，合同期為10年。1992年，王華與湖北工機廠簽訂了一份赴德國培訓化工高壓發泡機制造技術的合同。合同規定：“王華培訓結業后，必須回湖北工機UT作，并且在10年內不得調離湖北工機廠。王華在國外培訓期間及回湖北工機廠工作期間對所學的技術、知識、資料負有保密責任，不得向第三方泄露?！?003年4月初，王華從湖北工機廠辭職，并于同年4月底進入勤奮公司，擔任勤奮公司總經理，負責公司的日常經營管理工作。
　　2003年7月3日，湖北工機廠以王華侵犯其商業秘密為由報案至湖北省武漢市公安局A區分局(以下簡稱A區分局)。2003年8月11日，A區分局立案偵查此案。2003年11月6日，A區分局在上海以涉嫌侵犯商業秘密罪將王華拘留，并于同年12月13日執行逮捕。2004年5月2日，凱宮作為勤奮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在L市被武漢市A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A區檢察院)以涉嫌侵犯商業秘密罪秘密逮捕。
　　2004年6月28日，A區檢察院以勤奮公司，凱富和王華為共同被告向武漢市A區人民法院(以下簡稱A區法院)提起公訴。后A區檢察院又向A區法院提交了第二份起訴書，經過對比，第二份起訴書只是將第一份起訴書中勤奮公司的訴訟代表人由凱宮換成了勤奮公司的副總經理。A區法院原定于2004年8月27日開庭，后因故改為2004年9月10日，后又有改動。2004年9月15日，A區檢察院向A區法院遞交了第三份起訴書，與第二份起訴書相比，A區檢察院將被告勤奮公司撤銷，僅起訴凱宮和王華兩個人。對于本案所涉及的技術信息，A區檢察院總共提交了3個單位出具的3份技術鑒定報告，即中國化工協會出具的《鑒定意見》(下稱《化工鑒定意見》)、科技部知識產權事務中心出具的《技術鑒定報告書》 (下稱《北京鑒定報告》)以及湖北科技事務司法鑒定中心與湖北省科學技術咨詢服務中心共同出具的《技術鑒定報告書》(下稱《湖北鑒定報告》)。而辯護人則提交了上海市科技咨詢服務中心出具的《技術鑒定報告》 (下稱《上海鑒定報告》)。
　　2004年10月15日，A區法院不公開審理了此案。庭審中，控辯雙方圍繞”湖北工機廠與德國EMB公司合同是否延期1年”“本案應該采信哪份鑒定報告”“本案所涉及的技術信息是否公知技術信息”“王華有無接觸，竊取、泄露湖北工機廠的非公知技術信息，勤奮公司有無使用這些信息”“商業秘密犯罪案件中’直接經濟損失’到底應該如何計算，評估報告對‘直接經濟損失’的計算是否合理”等焦點問題進行了舉證和質證。我受被告方委托代理此案。我方提出：第一，系爭技術是公知技術，并非技術秘密：第二，在被告的產品中未發現原告的秘密點；第三，專用配套件的供應商名單屬經營信息，不屬技術信息。法官秉公執法，給予我方充分的時間發表辯護意見，并采納了我方的大部分觀點。庭審過程激烈跌宕，一直持續到晚上7點。
　　2004年12月2日，法院判決二被告構成侵害商業秘密罪，判處王華有期徒刑一年三個月；凱宮有期徒刑九個月。判決后二被告均不上訴。2005年春節前夕，凱宮終于回到家鄉，一家團圓，喜氣洋洋。
　　2004年6月18日，我的一個記者朋友胡喜盈打來電話，說是有一個侵犯商業秘密罪的案子，現在人已被抓，家屬非常著急。他在采訪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被抓民營企業家的家屬，遂將我寫的書和其他一些情況介紹給他們，對方當即表示要盡快到上海與我面談?？紤]到刑事案件當事人的焦急心情，我決定當晚就與對方見面。
　　晚上7點，胡帶著4女2男一行6人來到律所。其中一位40歲左右的女士姓李，是該公司的會計，說起話來聲調很高，語速頗快，給人一種干練的感覺。李會計旁邊是被捕企業家的妻子，姓蔡，是一名教師，年約三十，身材嬌小，樣子憔悴，顯得憂心忡忡。這也難怪，丈夫被抓，妻子自然六神無主，心急如焚。還有一位是被捕企業家的妹妹，也是愁容滿面，心事重重。同來的一位男士是該公司的副廠長，姓楊，說話聲音不高，舉止斯文，舉手投足之間顯示出一副沉穩的風范。另外一男一女則是該公司的專職司機。
　　剛剛落座，李會計就急著開始介紹案情。原來被捕的凱宮是年輕的民營企業家，是幾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由于長期為國內外化工發泡機廠家提供配套部件，凱宮及其員工在發泡機方面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經驗。經過比較權衡，凱宮認為化工發泡機行業有較大的發展前景，遂決定開拓這塊市場。2003年1月，凱宮注冊成立了勤奮公司，生產化工高壓發泡機。勤奮公司成立后不久，湖北工機廠幾名員工先后辭職加盟勤奮公司。2003年4月底，湖北工機廠化工分廠原廠長王華也辭職來到勤奮公司。
　　就在勤奮公司緊鑼密鼓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從湖北傳來令人不安的消息。2003年7月3日，湖北工機廠以王華侵犯其商業秘密為由報案至A區分局，A區分局于一個多月后決定立案偵查此案。當時，勤奮公司沒太在意此事，畢竟，在市場經濟體制下，企業員工跳槽司空見慣。但是2003年11月6日，A區分局經偵民警以涉嫌侵犯商業秘密罪將正在參加上海科技博覽會的王華拘留，并于同年12月13日對其執行逮捕。這時，凱宮才感到事態的嚴重性。在王華被羈押后的半年時間內，檢察院一直沒有對王華提起公訴，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但是，2004年5月2日晚，在L市舉行的“十佳青年創業先鋒”頒獎會結束以后，凱宮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強行帶走。后經L市公安部門調查證實，凱宮已被A區檢察院以涉嫌侵犯商業秘密罪逮捕。
　　令人不解的是，在逮捕證和蔡老師收到的逮捕通知書上簽名的辦案人員都是A區檢察院的檢察官。這意味著，A區檢察院到L市進行異地逮捕并沒有與L市公安部門取得聯系。此外，AN檢察院逮捕凱宮的主要依據是《化工鑒定意見》，該意見認為：測試閥部件、高低壓切換閥部件，計量泵的排氣和進料部件，DOP自動潤滑部件和電子壓力顯示裝置等是湖北工機廠的專有技術，勤奮公司使用的上述零部件與湖北工機廠的相同。
　　聽完李會計他們的描述，我覺得此案非同尋常。首先，商業秘密侵權或犯罪往往涉及到跳槽員工帶走企業的商業秘密，然后在新東家使用。本案中，盡管從表面上看，湖北工機廠

多名員工跳槽到勤奮公司，確實符合侵犯商業秘密的表象條件，但是單純的員工跳槽并不構成侵權，更不構成犯罪。其次，從《化工鑒定意見》來看，其認定的幾個秘密點都是機械零部件，而在法律上一般認為結構性的機械一經銷售便喪失其秘密性。從我的經驗來看，這里可能存在一定的問題。此外，中國化工協會是否是最高人民法院核準的司法鑒定機構，它有沒有合法的鑒定資格，還有待確定。所以，只憑李會計他們的初步介紹，我還不能肯定凱宮和王華的行為是否構成侵犯商業秘密，這還有待進一步核實分析。
　　一談就是兩個小時，時間不早了，我讓他們先回去考慮清楚，如果決定請我，那么就請3天內帶上詳細的資料再來所細談。
　　2004年6月20日，蔡老師以及李會計、楊副總再次來所，并帶來了詳細的資料，同時他們還提到了前一次沒有談到的細節問題?？紤]到本案涉及到很多化工高壓發泡機方面的技術問題，我便與他們約定，盡快抽時間到勤奮公司與技術人員見面，以便進一步了解此案涉及的技術問題。
　　2004年6月22日晚上11點，處理完手頭的工作，我連夜駕車和幾位助手趕赴L市。L市地處長江南邊，工業發達，美麗富饒。我年輕時因搞技術革新，曾到過L市。此次故地重游，回憶往事，歷歷在目，不免心情波動，思緒萬千。我與助手們到達L市時，已是凌晨兩點。
　　第二天早上9點，我和助手們來到勤奮公司，向該公司的幾位工程師咨詢了化工高壓發泡機相關的技術情況。聚氨酯是一種高分子化工原料，主要用于生產制造各種高性能軟質、硬質、半硬質泡沫化工產品，可廣泛應用于汽車內飾件(如座墊、方向盤)、冰箱冷柜、家具、保溫建材及熱力管道等制造領域。而生產聚氨酯產品的機器就是化工發泡機?；ぐl泡機又分為高壓發泡機和低壓發泡機等不同種類。本案涉及的高壓發泡機主要由原料工作條件準備系統、計量系統、高低壓切換系統、混合頭系統和自動化控制系統等組成，其中最關鍵的部件是混合頭和計量泵，用來保障發泡機的重復注射精度和產品質量。目前，全國生產高壓發泡機的廠家有數十家之多，生產的產品大同小異。產品檔次的高低，取決于混合頭、計量泵等關鍵零部件是國產的還是進口的。
　　早在2000年，凱宮擔任法定代表人的白馬公司就開始為國內外的高壓發泡機生產廠商(包括湖北工機廠，德國克勞斯瑪菲公司，新加坡康龍公司等)配套提供冷水機和模溫機。從那時起，凱宮就已帶領員工開始摸索高壓發泡機的設計生產。由于多年來一直在為化工行業配套各類溫控設備，長期接觸化工發泡設備，所以，在成立勤奮公司以前，凱宮及其員工通過自身長期摸索已經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對于高壓發泡機的主要零部件，勤奮公司無需自己設計、加工制造，而是通過外購獲得：被《化工鑒定意見》認定為非公知技術信息的測試閥部件、高低壓切換閥部件、DOP自動潤滑部件和電子壓力顯示裝置等4種零部件，勤奮公司自己也不生產制造，而是從零配件供應商處購買。勤奮公司的任務只是將這些外購的零部件進行組裝而已。
　　聽完技術人員的介紹，我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首先，湖北工機廠所生產的高壓發泡機是公開銷售的，回流測試閥等機械零部件一經銷售，就不應該是商業秘密。不過，這還有待鑒定專家鑒定后確定。其次，退一步講，即使湖北工機廠的零部件是非公知技術，但由于勤奮公司并非自己生產制造各種零部件，而是通過外購獲得，所以并不構成侵犯商業秘密。
　　為了弄清事實真相，我以辯護律師的身份，向上海市科技咨詢服務中心提交了委托鑒定申請，請求對回流測試閥等5種零部件是否非公知技術信息進行鑒定。此外，由于早就得知江蘇省丹陽市汽車配件廠擁有湖北工機廠生產的高壓發泡機，鎮江汽車內飾公司擁有湖南精正設備制造公司生產的高壓發泡機，故委托鑒定部門組織鑒定專家對上述2地的高壓發泡機進行現場勘驗，并將勤奮公司的產品與上述2家企業生產的產品進行比對，指出3家產品的相同點和不同點。
　　2004年7月16日，我和助手陪同鑒定專家赴江蘇3地現場勘察了3個廠家生產的高壓發泡機。鑒定專家對回流測試閥等5種零部件進行了詳細勘察，并對發泡機的其他相關零部件進行了詳細比對。同時，鑒定專家還對3臺發泡機的關鍵零部件進行拍照并做了詳細記錄。2004年7月17日，鑒定專家舉行了技術聽證會，聽取了勤奮公司技術人員對該公司生產的高壓發泡機有關技術的闡述，并就技術鑒定涉及的相關問題進行了詢問。
　　2004年8月上旬，經過忐忑不安的等待，我們終于收到了《上海鑒定報告》。鑒定結果印證了我的想法：回流測試閥等機械零部件屬公知技術。而且《上海鑒定報告》進一步認為：國內生產高壓發泡機的企業基本是按國外的RIM機的基本原理和構造，以進口的關鍵部件(如計量泵，高壓混合頭)和基本進口或部分采用國產同類替代件的主要部件(如回流測試閥、高低壓切換閥、電氣控制系統、DOP自動潤滑部件、電子壓力顯示裝置等)自行組裝生產的，各企業的高壓發泡機產品的基本原理、基本結構及配置組成總體上是雷同的，各生產企業的組裝工藝亦基本相似，并無本質差異。湖北工機廠，勤奮公司和湖南精正設備制造有限公司3家企業都是在選擇國外同類關鍵部件的前提下，按照用戶要求及企業自身的技術能力，生產條件，成本控制、設備的可操作性等因素，對液壓系統、機械傳動裝置、電氣控制系統等主要部件采用了各自不同的配置方式，各自完成自己的高壓發泡機的生產。
　　拿著《上海鑒定報告》，我長長吁了口氣。上海市科技咨詢服務中心經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鑒定中心審核批準，被列入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鑒定人名冊，具有合法的鑒定資質。而且作出鑒定的5位鑒定專家搭配得非常合理，其中既有化工及化工發泡設備專家，又有機械設計與制造專家。與《化工鑒定意見》相比，由這些鑒定專家作出的鑒定結論應該更加權威、客觀和公正。
　　聲明：應當事人要求，本文所涉及的地名有不確定性，企業名稱以及自然人姓名皆系化名，不得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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