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上里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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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何 文
古鎮只適合在夜里看,在夢里想。
到達雅安上里古鎮時,太陽斜斜地掛在西空,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顯然是我來早了。
要一杯茶,坐下,慢慢等待暮色降臨。岸邊石凳上,還殘存著陽光的溫度。蟬鳴已不如正午熾烈,依然讓內心感到燥熱。啜一口茶,壓一壓心火。想,有一陣風多好。放下杯子,抬頭,臨水的柳條款款而動,合著古典詞曲的韻腳,將一股涼爽送來,由身及心。同樣的風,體現在店招上,是另外一種風格。那種動,讓人感覺是招搖,是顯擺。倒也切合招牌的身份。
希望夜晚快些降臨。那夜卻如我年邁爺爺不靈便的腿腳,無論如何急,總快不起來。已向茶杯里加了兩次水,街燈才次第亮起,讓人感覺天還沒有黑。我需要借助更深夜色的掩護,悄悄潛入古鎮,潛入古鎮曾有的生活里。
街上如織的人流散去,喧嘩一天的市聲終于靜了??蜅jP鋪板的聲音終結于上門栓那一聲脆響,之后,整條街寂靜下來。河里的流水有了聲音,夜越深,水流越響。路燈顯得冷清,但依然比遠天的星斗明亮。提醒古鎮的人們,這里仍是人間。
黑,已恰到好處。依據這古舊的老街老屋老樹提示,慢慢復原古鎮曾有過的生活。
傳統的農耕生活是古鎮生活的主流,四圍肥沃的田地便是明證。牛羊歸圈,倦鳥息翅,耕者回家。吃過飯,一家人,坐在院里,在習習晚風中,漫無主題地閑話。談莊稼、擺鄰里、講古今、說聊齋。嬰兒在母親懷里含著乳頭,漸漸入睡。幼童在大人間嬉鬧,偶有失睦,抓打起來,大人粗著嗓子吼一聲,便息聲不敢再鬧。但隔不多久,又重歸于好,嬉戲如初。待老人將旱煙抽足了,將煙鍋里的煙灰在面前的石沿上磕盡,抬頭望一眼天,伸個懶腰。明天還要鋤地,睡了。說完,也不看誰一眼,自顧自地進屋去了。只一會兒,所有人輕手輕腳地回到各自的床上。夜就只剩下夜了。這是古鎮四周村子里農家大多數的生活,甚至也是我曾經的童年夜晚。
在這古鎮的街上,生活是有一些不同的。店鋪的鋪板關上了,事情還沒有了結。累世經商的大院里,算盤珠子要噼里啪啦響上好一陣子。響一陣,將毛筆伸到墨硯里蘸了墨,在毛邊的賬本上記上一陣,又再撥一陣算盤,再記一陣。直到覺得已將一天的收支計算清楚了,隨著賬本輕輕闔上,一天才算完成。鎮上以武舉揚名的韓家是另一番情形,月光下,一群生龍活虎的小伙子正練得歡,有舉石鎖練膂力的,有扎馬步練腳勁的,有對打練習招式的。一聲聲低沉的吼聲,在夜里傳出很遠,顯出古鎮的雄壯。在以文舉出名的楊家,書房里,端坐著的年輕人,正手捧手卷,搖頭晃腦地隨著古人吟哦。后又釋卷操筆,揮毫疾書。書案上的油燈,將身影投到身后的墻上,放大成家族的巨人。當然,在月色下,以出美女且擅于持家的許家要溫馨得多,也休閑得多。年歲小的女子,在母親的指導下操針弄線,做著基本的縫補。年輕待嫁的少女,則獨自遠遠躲在一旁,手里沒閑著,只是那手中的活計是不輕易示人的。偶爾,會讓閨友瞧瞧,便迅速藏起。那秘密,甚至連夜夜照臨的月光也猜不透。
作為商賈要道上的重要驛站,南來北去的過客,也是這古鎮不可忽略的一部分。只是他們的夜要簡單許多。放下沉重的貨物,卸下一天的勞頓。吃過飯,叫來一盆熱水,燙了腳,早早上床歇息。惟一的祝禱是明天別下雨,也別出大太陽;別碰到“棒客”,別讓官家找麻煩,一路太平早到家。當然,一天的勞累容不得他們多想,沾床不久酣聲大起。
一陣汽車喇叭尖厲的聲音將我驚醒,窗外天已大亮。揉著迷糊的雙眼想,這聲音是公雞的打鳴多好。帶著這遺憾融入到街上喧鬧的人流中,清醒地知道,這只是我一廂情愿的懷想。包括昨晚上那些似是而非的想象與夢境,都只是現世逐利追名的奔波中的一種自我安慰,就像我聽說上里還保留著傳統的古樸,便急不可待地匆匆趕來,趕來尋找一個童年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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