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與《雪國》意象淺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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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沈從文的《邊城》和川端康成筆下的《雪國》均為寫景名作,且部分自然景象構成包蘊作品內涵的意象?!哆叧恰芬运疄槲枧_,展現居民的生活以及他們對死亡的釋然態度,煥發“生”的光彩;雪國則以動物為象,在蝴蝶與飛蛾的對比和飛蛾臨死掙扎的場面中尋找美,以“死”破解徒勞。
〔關鍵詞〕《邊城》; 《雪國》; 自然意象; 生 ;死
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日兩國的戰爭陰云越發濃重,有兩位素未謀面的作家——沈從文和川端康成,不約而同地提筆抹去現代生活的陰影、勾勒出一隅純潔美好的烏托邦。他們均出生于世紀之交,又同在20年代初踏入文壇;雖未有往來,但其對自然的熱愛和由此生發的創作理念皆有相似之處。
沈從文兒時常常逃學去山上、水邊玩耍,大自然就是他最好的老師,《從文自傳》里有他對自己經歷的描述,“我幼小時較美麗的生活,大部分都與水不能分離。我的學??梢哉f是在水邊的。我認識美,學會思索,水對我有極大的關系。我得認識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應當從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卻不須從一本好書一句好話上學來”;被稱作“永遠的旅人”的川端康成傾心于出游,名作《伊豆的舞女》《古都》創作靈感都來自當地特有的人情和景物?!昂芏鄷r候我從風景中獲得撰寫短篇小說的啟迪。愜意的風景,給我以創作的刺激?!彼麄兤髨D追求“純粹的文學”,將所見自然之美化為筆下一個個神奇世界,成就了《邊城》和《雪國》。這新世界里人性質樸天真,翠翠和駒子、葉子成為“美”的符號;這新世界的風景秀麗干凈,已是許多書外人朝圣之處。兩書中均使用大量環境描寫和對話劇情中閑筆般插入自然景觀的手法,這些自然之語不僅是在述說美、襯托美,更有它們獨特的存在作用,且展現了不同的意象。
“意象”,由《易經》中“圣人立象以盡意”一句生發,于《文心雕龍》作為文學理論方法首次提出。從字面意思來看,意象即“蘊含意的象”,意為文本接受者的抽象主觀情思,象則指文本語言所直接描述的客觀物體。對于該詞語的解釋,中日兩國雖略有差異,但都注重研究情感“意”的部分,“象”只作為承載情感的載體。中日兩國自古代以來交流頻繁,有一定重合的文化背景,因此部分對意象的解讀相通相似。
生與死是生命必須面臨的基本問題,接受死亡、迎接新生,種族因此得以平衡延續。沈從文和川端康成不僅在文中談到了人類的生死,自然意象里也蘊含生命觀。本文擬從不同意象的存在作用和內在含義闡釋觀點。
《邊城》中充滿對大量優美自然景色的描繪,風景襯托人的美麗純潔,人物也融入自然風景中,成為人主體延伸的一部分。正如翠翠既取自屋后篁竹的滿眼碧綠,也是將篁竹生命化。茶峒鄰白河,作為湖南境內的最后一個碼頭,水有著特殊的重要性。根據書中描述,茶峒所在的河段應屬上游,未經污染,“水中游魚來去,全如浮在空氣中”,澄澈見底。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小鹿般靈動的翠翠、甚至專情的水手和妓女,水的質樸清澈造就了角色性格。文中多次描寫的水承載了更多生命意義,作為一條線索連接時間空間、串起故事情節。
水能賦予萬物生命、煥發勃勃生機。這里的人靠一座碼頭、一條渡船傍水而生,“凡川東的進出口貨物,皆由這地方落水起岸”,水是和外部的交流通道之一,養活了一大批水手,又帶來商業和現代化浪潮;茶峒人還以水為樂,端午時節要全城出動去看賽龍船,觀者的吶喊助威、賞給勝者的五百響鞭炮、泅水捉鴨子激起的水花與歡笑,莫不是活力的體現。正是這屬于水的節日引導翠翠初五進城,在熱鬧散盡的河邊遇見儺送,水作為背景元素推動著故事發展,將其推向富有激情的高潮。
年復一年,水不曾變,節日傳統不曾變,而歲歲年年人不同;一灣清水連接了幾代人,承接了幾代人的悲歡離合。除了生機,澄澈的水在情節中也與死亡、損失等陰暗意象聯系在一起:翠翠的母親是故意到河邊吃了許多冷水死去的、水鴨子天保掉到河里淹壞了、老船夫在雷雨交加的夜里永眠。開篇作者介紹“某一年水若來得特別猛一些,沿河吊腳樓必有一處兩處為大水沖去,大家皆在城上頭呆望。受損失的也同樣呆望著,對于所受的損失仿佛無話可說,與在自然的安排下,眼見其他無可挽救的不幸來得相似?!彼兄膳碌囊幻妫栳既擞直仨氁浪?,由此演變出獨特的生命意識。人們從不思索自己職務對本人的意義,只是靜靜地很忠實地在那里活下去,一切順其自然,恪守天的旨意。所以面對大老的死訊順順反而告訴老船夫“伯伯,一切是天,算了吧”;而老船夫死時大家勸慰翠翠“人死了哭不回來的!”面對消殞,他們在悲痛中選擇豁達,這種生命意識由野蠻的水帶來,只存在于未開化的邊城。由此,水擔負起生與死兩種意象。
提起《雪國》必先想到雪。故事從“夜空下一片白茫?!遍_始,以北國臨下雪時“云霧環岳”的深秋作結,作者在不同年份各截取一個季節重新拼湊成完整的春夏秋冬。雪會消融成水,并非如茶峒的河般一直存在,因此雪在文中并不是一個明顯貫穿全文的景象,也無法起到串聯主要情節的作用。駒子和島村的談話中提到雪,不外乎“東京人都是急性子,瞧,已經開始滑雪了”等和主線關聯不大的對話。作者并未花費大量筆墨描述雪色,但雪的寂冷空靈覆蓋全文,它多作為環境背景出現在文中、影射人物特質,島村第一次見到駒子,覺得她連腳趾彎都是干凈的,潔白寒冷的形象展現在女孩的肌膚上、言行里,雪的活力由此煥發。
《雪國》展現的生命力更多地體現在昆蟲意象里。島村初次訪雪國時由于駒子的形象過于干凈,下意識“把這種事(指藝伎工作)同她區分了開來”,于是拜托她找來其他藝伎,可一位黝黑瘦削的山村女孩出現在他面前又使他感到失望,竟冒冒失失地一人登山去了,在登山的過程中他莫名笑個不停,而后看見兩只黃蝴蝶從腳下飛起。值得推敲的是,全文僅出現這一處關于蝴蝶的句子。固然,文本出現的時間僅有初次訪雪國是在“到處一片嫩綠之時”,從客觀角度來說蝴蝶的出現順應時節;可當島村和駒子相會時,駒子衣裳下擺抖掉的變成了蚋子。蝴蝶與其他昆蟲相比更加鮮活亮麗、更富有生命力,是“美”。島村在離開一位不那么動人潔凈的孩子后看到了“美”,隨即明白自己的意愿——從一開頭想找的就是駒子。蝴蝶成雙往往有佳人成對的寓意,預示他們往后的糾纏。旋即駒子到來,昆蟲這一類渺小的生命便在當時島村眼中真正的美——駒子面前黯然失色,成為不起眼的蚋子;此外,蝴蝶只在溫暖之時出現,可惜雪國多寒冬,一切“美”、一切生命都短暫易逝,這和全文不停重復的“虛無、徒勞”基調一致。
蝴蝶的生命終結之后,出現的昆蟲多為飛蛾。島村看見有著淡綠色透明翅膀的飛蛾,感受到“一種死的感覺”。若說蝴蝶側重表現生命的鮮活之美,蛾則表現生命之死,可島村看到死蛾時嘆息“怎么能這么美呢?”,他看飛蛾“就像一片樹葉似地飄然落下”“只見它們抽搐這腿腳和觸覺,痛苦地拼命掙扎”這寓言美的化身葉子在與雪國氣息毫不相符的火災中墜落,生命消亡前的掙扎不僅反指向生命力,也指向美。飛蛾本不與美掛鉤,終于在生命耗盡的最后一刻發出猛烈光輝,以從未有過的盛大一幕熄滅;葉子和駒子作為屈居底層的鄉村姑娘,即使有貌有才也注定無從施展,死亡反而是解脫,能指引人保留美的靈魂走向輪回去赴新生活。日本人強調櫻花花瓣凋落前的盡興綻放之悲壯,對死亡宏大壯美的向往和易逝的哀愁和懷疑構成虛無、物哀等日本精神。飛蛾的存在同樣短暫,他們關乎死亡,又在至純的死里蓬勃出昂揚的生命意識。
《邊城》和《雪國》的主題同樣是在訴說愛與美,自然景物承擔了一部分美的詮釋,景物本身的優美怡人美化了生死。邊城的人們在水的雙重性中悟出生命之可貴,于是水手縱情享樂、亡者親屬看淡無常,他們努力懷抱希望活下去,更多地展現出“生的美”;島村則一直重復念叨“徒勞”,認為駒子高超的三弦琴技在這小山村里幾乎毫無意義、連愛她也不會被回應,但他對駒子仍抱有感情;如臨死飛蛾的顫動掙扎徒勞無用卻被欣賞一般,《雪國》側重于頹廢的“死之美”。茶峒安靜的水與狂怒的水、雪國的蝴蝶與飛蛾,各組成一對生與死的意象。生命循環往復,生死孰更具有美感?難以定論,但兩位文學巨匠用他們的作品寫出了各自的答案,供我們思考品味。
(責任編輯:楊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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