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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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顏 鈺
又是清明雨上。
山上的野杜鵑開得正艷。它們是那么的燦爛――定是為了那些離去的人們。雨打濕地板，打濕樹梢，打濕心底。山霧迷蒙，思念繚繞，天空和大地永遠只是在我瞳孔的盡頭相遇。
夜色如歌?；液诘奶炜?，雨一直下，不停地下。又不知是誰家牧童吟誦著那首古詩：“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清明，注定是一個濕潤的節氣罷。
外公披上雨衣，戴上斗笠，獨自站在那滔滔紅水河旁，思忖著什么。霧撒紅河，朦朧之中，外公從衣兜掏出卷煙紙和煙絲，卷好煙，擦燃火柴……整個天空倏地亮了。外公一定是想對河神說些什么，卻是欲語還休。畢竟，河是漁家兒女的信仰，除了親人朋友，那便是唯一的依靠罷。
說到外公，是因為在清明，我自然而然地由逝去的外婆想到了他。想到沒有上過學的外公，以他艱辛坎坷的人生，給我譜寫了一本一輩子也讀不完的書；想到現在外公雖然老了，但他還是通過一言一行，教我怎么做人，做個好人。
外婆很早就不在了，那時媽媽九歲，小舅才三歲。那一定也是一個多雨的季節吧。外公便是一個人扛著、挺著，硬是把六個子女拉扯大。外婆走后，外公也一直沒有再娶。一個人，整整三十年吶。許多人都勸外公再娶一個“小外婆”，他都是笑著拒絕：“人老了，看著兒女們個個成家立業，孫子孫女也讀書有成，夠了夠了。”外公淺淺一笑，拿下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又從衣兜掏出卷煙紙和煙絲……
外公是勤勞的，熱心的，溫柔的。母親的家族也都有這樣的基因。外公是架停不住的機器，近些年不下河打漁后便開始種菜、養豬養雞、編背簍。無論晴天雨天，熱天冷天，外公的背影永遠那么忙碌，頂個草帽扛著鋤頭除除草，貓著腰撿拾岸上擱淺的木頭，穿著雨衣挖著竹筍捉提蚯蚓，當然鄰里辦酒看家諸如此類許許多多事情，外公也總是很樂意去幫忙。媽媽常常對外公說，人老了，不要太累了，好好休息休息?？赏夤偸切χf，不做這些就太悶了，這樣也好活動活動筋骨。外公一直都是這樣，奔波勞累一輩子，卻樂此不疲。年復一年，又是一個輪回。
外公話不多，但他挺愛笑的?！耙郧澳銒寢屵€小的時候，家里還很窮，買不起肉，我就去河邊踩王八(一種淡水鱉)，每次都會踩到四五只，哎呀，那天晚飯就吃得香嘍!”外公笑得瞇縫著眼，“你媽媽呀、舅舅呀，個個都搶著吶，盡管油鹽少得很，但他們吃得香啊，吃得香啊……”外公停頓了好久，有些梗塞地說：“人都一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忙忙碌碌一天又一天，到底做了什么，反反復復地，數也數不清，只圖個平平穩穩、快快樂樂地過日子。”簡單的一句話，道出一個人生。這該是我長這么大和外公說過最長的一段話?，F在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求學，能和外公說話的機會更少了。每一次回家，忙忙碌碌跟外公打了聲招呼，又很快就得說再見。目送快要八十歲的外公，穿過夕陽映紅的那片竹林，直到外公孤單背影漸漸消失在一片蔥蘢中，心里酸酸地。八十歲的外公有操不完的心。我想外公就是那懸崖上的蒼松，沒有泥土，沒有水，只有風，很大的風，外公卻在石罅中撐起一把巨傘，給兒女蔭涼。風很大，把外公的背都吹得駝了。
這些年來，外公的確是老了。從不惑之年失去外婆到兩鬢斑白古稀已逾，那些成為過往的東西便又如那深陷的眼角，歲月的漣漪已蕩不出太多波瀾，那一道道木刻的皺紋刻滿了時間的回憶。一米七個頭的外公，很瘦，歲月不知在這個普通的男人面前撇下多少坎坷。我就又想起了媽媽說過的話來：“人們總是會贊頌母親的。你也一定會的。而我記得更多的是你外公沉默背后的勤勞。他的信念，他的堅韌，他的深埋心底永遠不會說出的愛，給予我們一個大家庭的是一種奇跡。命運不管有多么艱難，多么不公平，多么曲折，但在這些大山面前，有一個人永遠不會倒下――那就是你外公!”媽媽那時是飽含淚水的。這也是媽媽永遠深愛著外公的原因吧。愛，很多時候都不需言語。
四月未央，河水才剛剛退去。我和外公走過記憶的沙灘。身后留下的腳印，便是春天給外公的微笑，跳躍的陽光落在外公的雙眸上，那雙深邃的眼睛，飽藏著人生的滄桑，然而生命的一路花開卻詮釋著這美好。
終于明白，幸福永遠在身邊，但她是個瞎子，需要你去追尋，去點亮一盞心燈。這樣，她也會追隨你，給你所需，給你所愛。外公給予的都是幸福吧，那些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痛自己扛著。
外公有多年不曾與我們一起去給外婆掃墓了。但我知道外公對外婆的那份情。三十年，代表了什么，代表了那一種永恒的眷戀，思念是像鐵軌一樣長的。
“雨打濕了眼眶年年倚井盼歸堂
最怕不覺淚已拆兩行
我在人間彷徨尋不到你的天堂
東瓶西鏡放恨不能遺忘
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寄到你身旁
把你最愛的歌來輕輕唱?！?
又是清明雨上。窗外早已又是一片雨霧朦朧。
外公，今年我們一起去給外婆上墳?？粗较卤简v的紅水河，流向遠方。讓風中的雨，飄向天堂。
2009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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