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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鴻鄉土書寫中的農民身份認同問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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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梁鴻的作品以平實而又深沉的敘述,揭示了現代化進程中鄉村的破敗、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人們精神世界的失衡,以及作家對農民身份認同問題的深刻反思。作品中新、老兩代農民的身份認同存在巨大差異:老一代農民認同自己的“農民”身份,新一代則抗拒認同“農民”身份。新一代農民努力探尋出路卻又無路可走,回不去又留不下的窘境,使他們陷入“雙重邊緣人”身份的尷尬境地。要擺脫這種困境,必須進行農民主體價值及倫理文化重建。
  關鍵詞:梁鴻;農民形象;身份認同;價值重建
  中圖分類號:I206.7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9)04-0157-04
  2010年,梁鴻《中國在梁莊》的發表將人們的視野重新聚焦在“誰人故鄉不淪陷”的思考上。隨后,她又創作出《出梁莊記》《神圣家族》《梁光正的光》等作品,為我們全方位地展現了中國鄉村的縮影——梁莊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在梁鴻非虛構與虛構的雙重建構下,其作品意義已經逾越文學領域,更是在社會學、文化學等領域引起軒然大波。“梁鴻敘述的‘梁莊’,是重新認識這個龐然大物般正在發生著‘千年未有之巨變’的古老鄉土中國現代轉型的一把鑰匙,是覷看面目模糊、雜亂無章而又混沌幽暗的被現代性遺忘與遺棄存在的一面鏡像?!雹倭壶欁鳛槌鲎哂謿w來的一代的代表,她以梁莊“女兒”的身份反觀故鄉,透過作品平實而又深沉的敘述,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現代化進程中鄉村的破敗、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人們精神世界的失衡,以及作家對農民身份認同問題的積極思考和深刻反思。
  一、農民身份認同問題產生的根源
  新世紀以來,“城/鄉”二元文化差異的日益凸顯加速了鄉村倫理觀念的轉變,使得新、老兩代農民陷入自我身份認同的困境。在創作過程中,梁鴻的身份是特殊的,她既是鄉土語境的在場者又是旁觀者,既是文學作品的創作者又是研究者。梁鴻以一種回望的姿態審視故鄉的變化,用文學的敘述,社會學的調研方法,以飽滿的情感展示了一個當代村莊的生存狀態。但作為梁莊的“研究者”,梁鴻渴望跳出原有的知識結構和邏輯思維來客觀地揭示農民身份認同的困境,以及造成這種困境的根源。
  1.鄉村文化與城市文化的博弈
  梁鴻自身的鄉村文化傳統、個體鄉土經驗以及藝術感悟,都使得她將反思的觸角首先深入城鄉文化的相互博弈中。在梁鴻的筆下,傳統的鄉村文化結構在現代化進程中被逐漸消解,不再具有文化上的凝聚力。作家不遺余力地展示著在城鄉文化博弈中鄉村衰敗的場景,村子里新房越來越多,但門上的鎖都無一例外地生著銹。在《神圣家族》中,梁鴻將城鄉文化間的博弈以象征的手法表現出來,開篇講述了吳鎮老槐樹的故事,對于村支書吳保國來說,砍倒老槐樹是實施鄉村規劃的一部分;而對于阿青和村民來說,老槐樹承載著吳鎮的歷史,是鄉村傳統的化身。阿青為了老槐樹甚至拼上性命,但最終未能改變老槐樹被砍伐的命運。梁鴻以作者和研究者的身份反觀城鄉文化時,將這種焦慮與不安轉化為比較書寫的動力,老一代農民深切地感受到商品經濟帶來的沖擊,意識到“出門掙錢是第一要義,至于土地,它不再是農民收入的重要來源,不再是‘命根子’”②,而走向城市時自身的農民性又使之與城市格格不入,因此他們在“去/留”之間做著艱難的抉擇。而新一代農民成長于商品經濟飛速發展時期,來自物質層面的刺激與精神層面的熏陶,使他們向往城市文化。如果說,在城鄉文化的博弈中,老一代農民還保留著些許農民性的話,那么新一代農民則毅然站在城市文化這邊,對農民身份沒有認同感。
  2.人生閱歷與鄉土記憶的博弈
  鄉土記憶蘊含著對“土滋味”“泥氣息”的熱愛,承載著對故鄉的眷戀和掛念。隨著農民進城閱歷的豐富,屬于農民的鄉土記憶在悄然發生變化,在這一過程中新、老兩代農民對自身的身份認同大相徑庭。梁鴻在作品中將新、老兩代農民的生存焦慮和精神危機淋漓地展現出來。《出梁莊記》中的西安德仁寨是最早“出梁莊人”的聚居地,以“二哥”“二嫂”為代表的老一代農民背井離鄉,經歷著城市中國的“叢林生存”法則,來自城市的精神歧視和情感敵意無形中又在他們與城市之間豎起一面墻。在無法融入的城市,“二哥”們“對農村傳統、鄉土習性、行為規則等有更堅定的認同,對鄉土有一種難以割舍的心理情結”③。鄉土不僅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更是心靈和生命的歸屬。在他們的意識里,城市只是短暫的駐足地,“農民工”身份是臨時的,而“農民”身份是永久的。對于新一代農民來說,年少時父輩離鄉,親情缺失,成年后進入城市,被光怪陸離的城市深深吸引,短暫又不愉快的鄉土記憶變得不堪一擊,“鄉土記憶強化了老一代農民工的農民身份和農民工身份的認同,卻使新生代農民工拒絕認同”④,他們渴望留在城市,擺脫農民身份。
  3.他人評價與個體認同的博弈
  隨著農民進城的熱潮,他們大量地接收著來自社會、他人對自我的認知與評價。一方面,農民群體自我認知和他人評價之間的矛盾日漸凸顯;另一方面,農民群體與城市之間的相互隔膜的狀態日趨嚴峻。在走訪搜集材料的過程中,梁鴻深深感受到這種糾結的相處模式,將不安的焦慮感轉化為文字表達上的需求,對“他人評價/自我認同”進行審視和反思。《出梁莊記》中的三輪車夫萬國和萬立,小心翼翼地感受著他人的眼光,在摸爬滾打中深刻認識到他們不過是“城市邊緣人”。在梁鴻筆下,新一代農民熱愛城市,認同城市文化,希冀被城市接納,然而城市和城市人卻不能平等相待,他們深陷身份認知的困境無法自拔。對于城市和鄉村,他們都是“他者”:城市中的“異鄉人”,鄉村中的“不歸人”。《中國在梁莊》中的秀清頗具代表性。在耗盡全家之力大學畢業后,秀清卻找不到工作,不愿回村的他只能跟著村里的其他青年出去打工。像秀清這樣的新一代農民,“他們的身份是什么呢?農民?農民工?好像有點兒不太合適。說是城市工作人員?白領?又完全不對”⑤。他們不愿回農村但城市又留不下,只能掙扎在城市邊緣,徘徊在他人與個體認知的錯位中,找不到真正的身份定位。   二、尋求身份認同的艱難之路
  作為“非虛構”寫作的代表作,《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的寫作動機在于作家內心的真實訴求,她渴望真實地還原個體的生存經驗和感受,即使這種經驗和感受是痛苦的。在梁鴻作品中,新、老兩代農民的身份認同存在著本質的差別:老一代農民在城市從事著枯燥的體力勞動,但他們活在自我建構的世界里,樂得其所;新一代農民有著不同于父輩的思想和理想,這就注定了他們進城尋求身份認同之路必定是令人唏噓感嘆的夢想之旅、苦難之旅。
  1.向城而生卻深陷迷茫
  在梁鴻作品中,我們不僅能感受到梁莊人向城求“生”的強烈欲望,而且能感受到梁莊大地現代性蛻變的精神苦痛。新一代的農民有著不同于父輩們的學識和視野,他們的進城更具革命性與突破性,他們抗拒著農民身份,渴望得到城市的認同,扎根城市是他們進城的首要目的。然而,他們進城以后的生活卻不盡如人意,“都市異鄉人”的身份標簽使他們的內心充滿了孤獨感、無力感、無根感與自卑感。他們苦苦追尋社會的承認、他人的認可,因為有了身份才能找到在城市的生存基點和存在價值。《出梁莊記》中的正林是新一代農民中的優秀分子,大學畢業后留在城市工作,表面上有著光鮮亮麗的工作,令人艷羨的身份,但他每天都要在局促的生活環境與體面的工作的巨大反差中頻繁切換,無限的苦惱與深深的自卑油然而生。即使如此,他也是幸運的,畢竟算是在城市中站住了腳跟。新一代農民中的多數仍然掙扎于尋求身份認同的泥沼中,在城市與鄉村都找不到方向?!冻隽呵f記》中的文哥是高中生,卻被傳銷組織至少騙進去了六次,傳銷組織所宣傳的成功、實現價值、平等、家的感覺等理念深深吸引著像他一樣的農民工。在尋求價值認同的道路上,像文哥一樣的年輕人以自己的方式理解城市、謹慎地靠近城市,但城市于他就像兩條平行線,即使能無限靠近卻永不相交。寧愿在城市閑逛也不愿回農村定居,已然成為新一代農民的價值導向。城市以巨大的包容性接納著越來越多的人,提供越來越多的工作機會,于是越來越多的人進入城市尋求機遇,然而真正能抓住機遇的人并不多。對于新一代農民來說,尋求立足之路注定鋪滿荊棘,即使傷得遍體鱗傷也只能義無反顧。
  2.懷揣夢想卻難逃宿命
  在《出梁莊記》中,梁鴻講述了最早一代進入城市的農民,他們與有城市戶口的打工者在工資待遇、社會福利等方面有著天壤之別。為了討回權利和公道,他們不得不放棄自尊、出賣可憐、自輕自賤。而新一代農民帶著對城市的幻想和夢想進入城市,渴望得到認可與接納,對于父輩們缺乏尊嚴的生存方式心生反感,卻又走不出被同化的怪圈?!冻隽呵f記》中的民中討厭父輩們近乎無賴的招數,對其自嘲自樂、自輕自賤的做法感到羞恥,他清楚,一旦丟棄了這種厭惡的感受,就意味著他渴望被城市平等待之的內心堅守轟然倒塌,也意味著他接受了父輩們的現在就是他的未來的事實。然而,不管他怎樣做,最終仍然宿命般地掉入被同化的怪圈?!吨袊诹呵f》中的菊秀,從小懷揣上大學的夢想,即使是全家人都搬到城市做生意,她也義無反顧地留在梁莊讀書,但一連三年都未能考上大學。她不甘夢想破碎,即使跟母親擺小攤,仍心心念念自己的夢想,在擇偶時她選擇了頗具文藝氣質卻不懂過日子的老三。但遺憾的是“生活沒有給她實現理想的機會,于是,她的理想、她的浪漫都變成了缺點,成了阻礙她更好生活的絆腳石”⑥。不管是民中還是菊秀,他們雖心有不甘,但只能重蹈父輩們的生活。
  在梁鴻以故鄉女兒的身份進入梁莊時,村莊的破敗與其記憶中的鄉村的美好之間的落差是巨大的,對故鄉情感上的擔憂使她的敘述帶有強烈的悲劇色彩。梁鴻對此也深有感觸:“現在想來,在《出梁莊記》結尾處,‘我’的形象很讓人生厭?!摇癁槭裁从腥绱舜蟮臒o力感?‘我’在代誰哀嘆、訴說?”⑦同時,她也毫不隱晦對自我創作進行反思:“憂傷”和“哀痛”是“我”創作的關鍵詞,但“選擇這兩個詞并非是想帶出無力感,而是想表達一種歷史感”,“不是為了傾訴和哭泣,而是為了對抗遺忘”⑧。這份內心的焦慮和情感的擔憂使她不敢、不忍遺忘故鄉,并致使她竭盡全力去把握鄉土中國文化結構裂變的精神內核,從中尋求出路。
  三、農民主體價值及倫理文化的重建
  梁鴻在《中國在梁莊·后記》中寫道:“有沒有可能,農民不離開自己的村莊,不進入城市淪為貧窮或底層,在他們祖輩生活的地方,也能夠過上幸福、團圓、現代,同時也有主人公之感的生活?或者,他們可以堂堂正正地在城市獲得生存的空間,夫妻可以團聚,子女可以入學,他們也可以享受社會保障、醫療保險、住房補貼等等這些城市居民最基本的生存條件?”⑨要實現這些目標,除了大力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等措施,在精神層面還需要重建農民主體價值,增強農民的身份認同感和文化自豪感。
  1.通過“尋根”重建農民主體價值
  新世紀以來,形容進城農民最常用的詞是“邊緣人”?!斑吘壢恕北旧砭褪菍τ诔鞘修r村人的模糊處理,既是“城市農民”對自我身份不自信的表現,也是社會對“城市農民”不認可的體現。在筆者看來,此處的“邊緣人”應當有雙重含義,既指在城也指在鄉:于鄉而言,進城農民,尤其是新一代農民,他們往往存在著“回不了家”的心理暗示,是不愿也是不能⑩,他們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背負著家庭的希望,進城尋求新生活,他們疏于經營鄉村事務,即使歸鄉也往往難以融入;于城而言,他們是“都市異鄉人”,沒有城市戶口,他們只是打工者,即使有體面的工作,卻沒有體面的生活,沒有歸屬感和安全感,終難真正融入城市。像民中一樣的新一代“出梁莊人”的希望和出路在哪里?他們如何才能跳出尷尬的身份藩籬?作者在《梁光正的光》中試圖給出答案。作品以梁光正尋親為主線,講述了梁光正憑借個人力量“尋根”來彌補精神缺失,感受來自血脈的“同頻共振”。對于梁光正這代人來說,“他們的一生都在失散之中,在自己的土地上失去自己的家,失去自己的身份,兒女長大以后,都迫不及待地離開這里再不回來”B11。如果說“離開—歸來—離開”是當下鄉土生活的真實寫照,那么“失根之感”則是當下鄉土精神的隱痛。要通過“尋根”彌合鄉土生活與精神之間的裂痕,以此尋求農民主體價值的實現,喚醒農民身份的自豪感與自尊感。   2.激活鄉土中國倫理文化的魅力
  “村莊,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民族的子宮,它的溫暖,它的營養度,它的整體機能的健康,決定著一個孩子將來身體的健康度、情感的豐富度與智慧的高度?!盉12在城市化日益加速的今天,鄉土仍然令無數人魂牽夢縈,不僅僅在于它是我們的故鄉,更在于它廣博深厚的文化魅力和生命韌性。在鄉土社會中,婚喪嫁娶等人生大事構筑了鄉村日常生活的文化骨架,在這副文化骨架之下所進行的傳統儀式使鄉土社會散發著無窮的魅力、野性和生命力。在《出梁莊記》中,梁鴻生動地再現了“老黨委”奶奶去世后“煩瑣”的喪葬儀式,家人嚴格遵循鄉土倫理秩序,報小廟、報大廟、送路、送葬,在一次次痛哭、跪拜、呼喚中,生者與逝者融為一體,完成了以血緣維系的整個宗族的文化認知和精神皈依。城市化雖然改變了鄉村模式、生存方式,但農民的“情感、思想,他們的生活方式并非全然跟隨這一轉型而改變。相反的是,他們可能仍然渴望回到那種傳統的模式中”B13。因為強烈的身份認同感和文化自豪感,會讓人們不管身處何方,都有無限的勇氣和底氣。我們欣喜地發現“古老的鄉土中國文化并沒有失效,它依然在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新世紀鄉土中國倫理文化的重建依然需要從母體文化基因尋找精神遺傳密碼”B14。面對“雙重邊緣人”的身份困境,“責備制度、批判他人是我們最普遍的反應,但卻唯獨忘記,我們還應該責備自己。我們也是這樣的風景和這樣的羞恥的塑造者。我們應該負擔起這樣一個共有的責任,以重建我們的倫理”B15。“圍繞9億農民的生活與他們生存價值的重建……不單是一項應對中國現代化挑戰的權宜之計,而是關乎中華文明崛起和世界未來出路的龐大工作?!盉16
  梁鴻對農民身份認同問題的文本敘事背后,是深層次的心靈危機和文化焦慮。這份危機和焦慮折射在文本敘述中,則是一種對故鄉行將消逝的無限憂慮:“如果沒有這些,沒有故鄉,沒有故鄉維系、展示我們逝去的歲月和曾經的生命痕跡,我們的生命、我們的奮斗、所有的成功與失敗又有什么意義呢?”B17正是作家身上這種極強的在場感和責任感,使得梁鴻無法擺脫對鄉土的憂思,無法放棄對鄉村價值重建問題的關注。
  在梁鴻筆下,故鄉是人活在世上的根,是見證生命綻放枯萎與否的價值所在,是無法割裂的情感聯系。她的文字中始終流淌著對故鄉飽滿的深情,即使痛苦,也敢于正視鄉土中國這個古老的文化有機體正在飽受的現代轉型的精神劇痛,也努力正視在精神劇痛下農民實現個體現代性轉型中的身份認同危機,并希冀改變這種生存窘境。在重建鄉村文化價值和農民身份認同過程中遇到的精神困境,需要社會、他人和個人都必須積極面對并給予解決。
  注釋
 ?、貰14張麗軍:《新世紀鄉土中國現代性蛻變的痛苦靈魂——論梁鴻的〈中國在梁莊〉和〈出梁莊記〉》,《文學評論》2016年第3期。
 ?、冖茛蔻撷啖酈12B13B17梁鴻:《中國在梁莊》,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57、59、99、265、267、242、225、242、10頁。
 ?、邰芏》龋骸吨袊l土小說的世紀轉型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第46頁。
  ⑩費孝通:《鄉土中國》,世紀出版集團,2007年,第299—300頁。
  B11梁鴻:《梁光正的光》,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第10頁。
  B15梁鴻:《出梁莊記》,花城出版社,2013年,第311頁。
  B16賀雪峰:《什么農村,什么問題》,法律出版社,2008年,第374頁。
  責任編輯:采 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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