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天堂
來源:用戶上傳
作者: 蔡秀文
和同事和朋友在一起,我最怕聽的字眼是“回家”這兩個字,當然,這個“回家”是指回父母的家,因為,我早已無“家”可回了。
我是真真的少小離家。12歲那年,父親調到了一個深山中的林場工作,那里只有初小,讀小學六年級的我便到離家30華里的林業局中心小學去住校。12歲的女孩,離開了父母的呵護,生活中的一切靠自己料理,那想爸想媽的凄惶心情是成年人難以體味的。尤其是剛住校的第一個月,我在課堂上聽老師講課時常常溜號,我想著母親溫暖的笑靨、父親悠揚的琴聲、弟弟妹妹快樂的叫喊,當那一張張世界上最親切的臉在我的腦海中一幕幕走過,淚水便模糊了我的雙眸……老師見我淚流滿面,就用課堂提問把我拉回到現實中來。
那時候,每個周日的回家便成了我的節日。說來可氣,那每天一次載我回家的火車偏偏是凌晨三點的。宿舍又沒有鬧鐘,小孩子不可能在凌晨兩點多自動醒來。為了不誤趕火車,我和家住同一個林場的同學只好輪流值班。有一次,一位男同學在值最后一班時居然坐著睡到了天亮,氣得大家七手八腳把他“痛打”了一頓。再以后,我們有時干脆就到候車室坐上大半夜,有時星期六下午步行三個多小時走回家去。記得有一個夏天,我因為別的事沒能和同學一道搭上順路回家的馬車,晚了一步的我,只好一個人沿著森林中的鐵軌走著回家。走過三分之二的路程,遇到了一只狼,當時我以為是狗,大人講過,見了狗不能跑,否則它會追著咬,所以我佯裝鎮靜不慌不忙地走,那只狼后來就不見了?;氐郊液湍赣H一說,母親緊緊抱住我說:“孩子,那是狼呵,它要是把你吃了,媽可咋活呀?記住,以后沒有伴,絕對不能走回來呀!”母親說這話時,淚水滴到了我的手背上。
青年時我到了外省工作,離家有十個小時的車程,中間還要換一次車??蛇@并沒有擋住我回家的腳步,那時我每逢五一、十一、春節必定回家?;疖嚿系穆贸桃彩强坦倾懶牡?我們一同走出家鄉、一同上學的同學總會在這樣的日子回鄉探家,從車首搜到車尾,碰上四五個同學太正常了。那時,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相互傾吐著別情,傾吐著對家園的思念?;疖嚨竭_家鄉的車站,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了,弟弟妹妹們早早地在站臺上候著,一下車,就被熱烈的臂膀緊緊擁抱,興奮異常地走回家。父親母親都站在庭院中,他們綻放的笑容,讓游子的心溫暖到極致。那一刻,家就是天堂呀!
在家的日子,就是在天堂里漫步。母親在廚房里忙碌,那香噴噴的飯菜,是積攢了一個世紀的親情;母親在花園里走過,花兒會在溫暖的空氣中綻放。父親在餐桌旁開懷暢飲,滿懷愛意地數落著我的怪僻、我的毛病。弟弟妹妹們喜歡拉我到野外叢林的晨光或夕照中,敘說那如煙如詩的往事,我們的笑語同溪水一樣潺潺流淌著!
1989年,我離家的腳步又遠走到了渤海之濱。告別家鄉那天,不經意中,我突然發現父親的鬢發花白了。我的心猝然一緊,英姿勃發的父親怎就老了呢?哦,我心中那猝然一緊就是心靈感應呀!一個星期不到,我那身體健朗、疾走如飛的父親突患腦出血,從發病到去世只有短短幾個小時。他就那樣決然而去,那一雙關注我的眼睛驟然不再注視我了……
家的一角塌了,但堅強的母親支撐起一切,家里的那盞燈,依然明亮著、輝煌著。在渤海之濱生活的我,每年雷打不動地回家一次。那時候,最怕的是返程時刻,我走出了庭院,母親卻久久地站在大門口,淚眼模糊地目送著我的背影,我不敢回頭,心里是撕心裂肺的痛楚。經歷了人生許多的凄傷,我知道我和母親總有一次是最后的離別,我只希望能來得遲一些、再遲一些。常常異想天開,希望母親能高壽,到時候,我愿伴母親一同歸去,做她永遠的女兒,也就死而無憾了。
不惑之年之后,生命中隱秘的召喚又讓我奔波到南方?;橐鐾蝗辉诓唤浺忾g失去蹤影,我孑然一身,但并不哀傷。我知道我永恒的家園是母親,是手足。因此,跨越萬水千山,那故鄉的綺麗最使我動情;經歷人世滄桑,明白母親的深愛是最實在的依傍。六千里南方北方,乘飛機、坐火車,每次回到故鄉,就感到家園的溫暖。那土炕、熱茶、黃狗、白貓、紅公雞等一切都是那樣親切,那樣富有魅力!
我在南方,母親在北方,我們相互遙望,望老了母親,望痛了我。1999年的秋天,我和母親的告別真成了最后的訣別。同樣身體尚健的母親在一個月圓的日子匆匆走向了永恒。我實實在在地成了一名孤兒了,那碎心與斷腸不堪回首……
我就這樣走在回家的路上,走過了少年、走過了青春、走進了中年。在回家的路上,與父親永別,與母親永別,與生命中最深的親情永別。我的家,崩潰了。
歲月流逝,滄海桑田,想起父親母親,想起回家的路,已恍若隔世……
責任編輯 張 平
轉載注明來源:http://www.hailuomaifang.com/5/view-131581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