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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的詩(五首)

來源:用戶上傳      作者:

  
  更衣室

  四個墻角 蹲著四角布簾
  款款開衩的裙衫
  隨同它們的魚尾擺
  我的更衣室 層層疊疊
  坐著小玩偶 它們
  易碎的瞳孔狂暴地
  揪住金魚缸 瞧
  我走來 紫水晶抱住一團風
  那才是別樣的肌膚

  百變的古典長裙呵護我的
  神情冷落 別樣的骨瘦如柴
  在這四角 貪食的女人吞掉
  骯臟的色彩 吞掉成噸的液體
  它們是女人的月全蝕
  讓我抬起頭來(滄桑
  脆弱的額頭)更衣室為我
  付出什么 讓我們排隊
  如同排隊上天堂

  不變的紅色連衣裙
  女友為我披上 一身如血的
  狂舞之妝
  女友的黑色褶皺衫
  把暴戾藏于哭泣的方式中
  還好 針尖、綁帶和一些玉石
  像母愛的避邪之物 貼住
  永不過時的迷信一族
  還好 我們蜘蛛般爬滿
  印花布簾 我們有了用途
  在更衣室 妝成大膽的圖案

  在我小小的更衣室
  我變換性別、骨頭和發根
  沉悶的嗓音在念兒童讀物:
  “一個冬天的早晨、一場火災……
  奔跑的乙炔撲打風
  雪地上的紅色傷了我”

  我變來變去的注目禮
  被萬事萬物的依舊吃掉
  同學們威脅我 那些目光
  像一張張嘴的尖叫
  在我小小的更衣室
  我變換身材、手勢和憨笑
  聽見一個男人在念兒童讀物:
  “揪心的學校 揪心的
  回家的路 母親站在面前
  像櫥窗內的禮物……”

  換來換去的黑色布鞋
  被螞蟻般增長的時間撐破
  午睡時的不眠 換來
  一夜間的生長 同學們
  看著我 他們破壞性的微笑
  讓我找不到自救

  在我小小的更衣室里
  我變換眼波、汗毛和體味
  黑暗中有人在念兒童讀物:
  “哭泣的急救室 火焰的恐懼
  植入皮膚 還有收音機的嘶叫
  浸進耳膜 這脆若薄紙的幼年……”

  變和不變的世界找到我 安慰我
  青青校樹的生長比我快得多
  同學們 圍著我
  他們全體的眼睛 比我的眼睛
  大 比我清 以及燦爛

  在我小小的更衣室
  我變換發式、內衣和血型
  我的高音清脆 念著兒童讀物:
  “傷心的蘋果 偷走的童年臉頰
  人叢里有一個聲音喊:
  母親啊母親 離別就在眼前”

  搬來搬去的家像季節變換
  轉眼就到了典賣“過去”的日子
  同學們離開語法 和搗亂的金屬牙套

  四個墻角 蹲著四角布簾
  它們是空空哀愁制成的材料
  注視我的赤裸 腰部的僵硬和
  小小玩偶的張口結舌 我可以和
  四角玻璃缸里的魚泡
  同時升起 看房子四周那些
  已結婚的人 烹調和談天
  看更遠處 四方屋檐下
  整夜追逐恐懼的燈光
  與人形的隔窗之感
  我的小小更衣室 當沮喪來臨
  我在這里睡眠 當有人說我“笨拙”
  我在這里睡眠 這些灰綠色的衣衫
  這些灰綠色的溫柔眼睛 這些灰綠色
  軟性的東西敷我 綿綿的氤氳
  把我和門外隔開 我的隔世之眠
  宜深宜遠

  潛水艇的悲傷

  9點上班時
  我準備好咖啡和筆墨
  再探頭看看遠處打來
  第幾個風球
  有用或無用時
  我的潛水艇都在值班
  鉛灰的身體
  躲在風平的淺水塘

  開頭我想這樣寫:
  如今戰爭已不太來到
  如今詛咒 也換了方式
  當我監聽 能聽見
  碎銀子嘩嘩流動的聲音

  鮮紅的海鮮 仍使我傾心
  艱難世事中 它愈發通紅
  我們吃它 掌握信息的手在穿梭
  當我開始寫 我看見
  可愛的魚 包圍了造船廠

  國有企業的爛賬 以及
  鄰國經濟的蕭瑟 還有
  小姐們趨時的妝容
  這些不穩定的收據 包圍了
  我的淺水塘

  于是我這樣寫道:
  還是看看
  我的潛水艇 最新在何處下水
  在誰的血管里泊靠
  追星族,酷族,迪廳的重金屬
  分析了寫作的潛望鏡

  酒精,營養,高熱量
  好像介詞,代詞,感嘆詞
  鎖住我的皮膚成分
  潛水艇 它要一直潛到海底
  緊急 但又無用地下潛
  再沒有一個口令可以支使它

  從前我寫過 現在還這樣寫:
  都如此不適宜了
  你還在造你的潛水艇
  它是戰爭的紀念碑
  它是戰爭的墳墓 它將長眠海底
  但它又是離我們越來越遠的
  適宜幽閉的心境

  正如你所看到的:
  現在 我已造好潛水艇
  可是 水在哪兒
  水在世界上拍打
  現在 我必須造水
  為每一件事物的悲傷
  制造它不可多得的完美
  寫于1997,改于1998.

  眼淚秀

  假定人們害怕這種東西
  這種滂沱 它足以
  灌溉一公頃的葡萄
  或別的什么東西
  
  假定山再高 也會落下來
  砸在它頭上
  也會讓鳥飛得低下來
  我的眼腺活該分泌這些
  無用的東西
  它為此腫得老高

  多么有用啊 在另一些場所
  它們有時成為
  透明的炸彈 炸開某人的封鎖線
  有時成為
  天空的禮花 或
  像絲線一樣垂下來
  有時像漩渦飛 有時像
  一道下酒菜

  假如競賽 它會上天攬月嗎?
  但它可以推倒城墻
  它愛它的力量
  從一粒粒紫葡萄中
  爭先恐后擠出
  被形形色色的手
  端起來 如飲瓊漿
  它們在生活的每一時刻亂顫

  在電視上 在文字里
  在男人懷中
  被配以痛苦 最終
  被弄成搞笑
  它也有不如意之處

  所以我痛一切的痛
  失一切的眠
  最多讓它存在
  或 把它變成一個哈欠
  
  寫于:1999

  拿什么來關愛嬰兒?

  一個嬰兒
  一個烏溜溜 黑眼睛的
  嬰兒

  一個抱著蘋果
  目光迷離地坐在椅子上的
  嬰兒
  一個用磅稱體重
  一個重傷的城市血氣翻涌
  脈搏和體溫在起落
  比戰爭快
  比恐懼慢
  重傷的城市
  扔掉了假腿和繃帶
  現在它已流出綠色分泌物
  它已提供石材的萬能之能
  一個輕傷的人 仰頭
  看那些美學上的建筑
  六千顆炸彈砸下來
  留下一個燃燒的軍械所
  六千顆彈著點
  像六千只重傷之眼
  匆忙地映照出
  那幾千個有夫之婦
  有婦之夫 和未婚男女的臉龐
  他們的身上全是硫磺,或者瀝青
  他們的腳下是拆掉的鋼架

  輕傷的人 從此
  拿著一本重傷的地圖
  他們分頭去尋找那些
  新的器皿大樓
  薄形、輕形和尖形
  這個城市的腦袋
  如今尖銳鋒利地伸出去
  既容易被砍掉
  也嚇退了好些傷口
  (選自翟永明詩集《終于使我周轉;
  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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