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家語”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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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陳建中
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下半闋寫道:“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弊詈髢删?,從所寫景物的先后次序看,先茅店,再社林,又路轉,最后是溪橋。那么“忽見”的是什么呢?如果用讀散文的眼光來看,好象是說在茅店、社林邊上路轉了,忽然看見了溪橋,即“路轉忽見溪橋”。但這樣理解是違背詞意的。實際上這兩句話只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作者把“忽見”放在最后,正是表明“路轉溪橋”以后才忽見,忽見的是社林邊的“舊時茅店”,把茅店提到詩句前面,是為了突出茅店,暗示著作者對它是懷有感情的。
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開頭:“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用散文的眼光來看,這幾句詞序也錯雜顛倒,意義很難領會。其實詩歌通過對比手法,借古諷今,是說江山千古常在。而英雄孫仲謀已無處可尋覓了。
由此可見,詩詞的用語和散文不一樣,它們要受到韻律的限制,不能像散文那樣自由表達,但又必須曲盡作者的思想感情。因此,我們如果用讀散文的眼光去讀詩詞。可能讀不通,或者會曲解作者的原意。
《詩人玉屑》卷六里提到王安石說的“詩家語”,周振甫先生在《詩詞例話》中為我們作了較為詳細的闡述。所謂“詩家語”,是相對于散文語言而說的,它和散文語言的不同之處,大致有兩點。1.語言極其精練,可以省去的話盡量省去。尤以省虛詞更為常見。2.敘述常有跳動、倒插等現象,意脈常需繞彎或倒接才能連結貫通。
詩家語在表達效果上有很大優點。
首先,它簡潔含蓄。例如辛棄疾《鷓鴣天》下半闋來說吧:“呼玉友,薦溪毛,殷勤野老苦相邀。杖藜忽避行人去。認是翁來卻過橋。”玉友指白酒,溪毛指一種水生的菜。前幾句是說野老準備好酒和菜,苦苦相邀他的客人。而最后兩句“杖藜忽避行人去,認是翁來卻過橋”。好象前言不搭后語。實際上“杖藜”是承上指野老(用野老手中的藜杖借代野老本人);“行人”是蒙后指“翁”,即野老的相好朋友。這兩句是說野老扶著手杖去請客人,走到橋邊,看到對面有人也要過橋,因為鄉下木橋窄小,他準備讓行人先過橋來,然后自己再過橋去請客人;但他忽然認出來人正是他要邀請的客人,就趕忙搶先過橋去迎接客人了。短短兩句話,在對比中,曲折有致地描繪了野老“苦相邀”的生動場面。如果用散文語言表達,就須好長一段話呢。
其次,它能使形象突出。杜甫《秋興八首》的第八首里有“香稻啄余(又作紅豆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的詩句,按字面的先后次序,很難領會其中的意思。要是調動詞序,改成“鸚鵡啄余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就容易理解了。人們認為這兩句詩,不論倒說,還是順說,在聲律上都沒有問題。那么,作者為什么要倒說呢?這是作者表情達意上的需要。原來杜甫這詩是回憶長安景物,要強調京城里景物的美好,那香稻已不是一般的稻谷,而是“鸚鵡啄余粒”;那碧梧也非尋常梧桐,而是“鳳凰棲老枝”,作者的描寫,突出了鄉稻和碧梧,是側重的寫法。要是把鸚鵡和鳳凰分別放在兩句詩的開頭,便變成了陳述句,是陳述鸚鵡、鳳凰的動作,意義重點完全不同了,背離了作者的原意。
每種文學體裁的語言各有其自身的形式特點,懂得詩家語的特點,有利于把它和散文語言等區別開來,從而正確理解詩歌內容,把握作品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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