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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原與抵達

來源:用戶上傳      作者:

  詩人黃禮孩從南方小縣徐聞出發,在近三十年的創作活動中一路為詩歌著色,為藝術賦彩。從寫作到編輯,從詩歌到舞蹈、繪畫,他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個身份,用心與每一種藝術形式交流。他的詩作被選入當代各類重要的詩歌選本:《黃昏離一個人多么近》《黃金時代》入選《21世紀中國文學大系》;《我們不比它們更懂得去生活》入選《100位中國詩人的100首漢語佳作》;《窗下》入選《中國當代短詩三百首》;2006年《誰跑得比閃電還快》被選入武漢大學21世紀高等學校通識教育系列教材“大學語文”,這幾乎是對一個詩人經典化的肯定。
  另外,他主編的刊物《詩歌與人》被譽為“中國第一民刊”,自1999年創刊始,《詩歌與人》成功推出了多個具有轟動效應的欄目。包括70后詩歌選集、中間代詩全集;女性詩歌掃描、國外詩人詩選……在黃禮孩的精心策劃下,《詩歌與人》如陽光一樣溫暖到了所有主動靠近詩歌的人,這種感覺用詩人海男的話來說,就像“隨時光而來的禮物”。黃禮孩曾經盛贊郁蔥老師是“少有的把詩寫得漂亮,刊物也編得一紙風行的刊物主編”,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手《詩歌與人》,一手抒情詩,相得益彰。
  除了詩歌寫作,詩刊編輯,他還積極地開展與詩歌相關的活動。2005年黃禮孩自費創辦了“詩歌與人·詩人獎”(2014年更名為“詩歌與人·國際詩歌獎”),用國際詩歌的遴選標準為中國輸入最優質的詩人詩作;自2008年始,每年策劃安排“廣州新年詩會”。此外,他還與詩人東蕩子、世賓提出了“完整性寫作”概念……我不知道身為一位詩人,黃禮孩還將為自己鐘愛的詩歌做些什么,但他這近三十年的堅持和努力足以讓我相信,他想做的、能做的還有更多,他是當代最堅定的詩歌“守望者”。
  許是南方溫潤的環境滋養了詩人的品性,許是編輯工作磨煉了詩人的意志,無數次受詩神的洗禮,黃禮孩一路追隨詩歌,同時也在一路反思自我,從他大量的隨筆和詩作中,我們感受到他日漸清晰的詩學輪廓,那是一場來自心靈世界的還原與抵達。
  一、還原:存在本身與日常
  與大多數將主觀情感投射于客觀對應物的詩人不同,黃禮孩的詩歌致力于對“物”本身的還原,將“物”的本真狀態、自然狀態,通過詩的形式呈現出來。比如《在海角之處》還原越來越少的“世界角落”;《菠蘿獻出了果實》在“云朵遮住太陽的那一刻”,要你放下傲慢,還原到“陰影和陽光的邊界”;《攀談》“與那些初次向往遠方的孩子攀談”,還原“理想國”和“大地上的愛”。可以說“還原”是黃禮孩詩歌的哲學。還原側重表象后面的存在,那些不能一眼獲悉,須慢慢咀嚼后方可呈現的客觀存在。就像對一個故事、一個物件、一個人的還原,意味著對一段歷史、一段記憶的回訪,帶有內心深處最樸素、最真誠的情感。存在本身并沒有自己的溫度,所以常常被情感的話語淹沒。而黃禮孩詩歌中那些對存在本身的還原要求我們給生活留下更多的時間和想象,他將視線定格在具體而微的事物上,努力去發現作為客觀存在的物和所有日常生活的背面。但存在本身又受限于時間的當下性難以直接把握,就像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所說的,“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因此對難以直接認識的存在,需要經歷一個從日常到原始的回訪過程。
  這個二次回訪過程在黃禮孩的詩歌中首先表現為對“本真”狀態的叩問。真善美作為文學藝術永恒的追求往往備受詩人關注,但對善和美的過度青睞常常使我們忽略真的價值,在現實生活中遮蔽它的重要性。細細品味,黃禮孩的每一首詩都與“真”有關,比如“站在半島最南端的海邊你會發現,世界原來是一頭怪獸”(《留下夜晚細微的回響》),從邊緣發出對世界真實性的心理反思;“純真的時刻如此短暫/回憶不過是植物的淚水”(《回憶不過是植物的淚水》),這里植物的淚水并非傷感的情緒,而是對那些短暫的純真時刻的懷念;“四月的海鳥/天空中白色的飛鏢”(《天空中白色的飛鏢》),藝術化的自由想象是對真實狀態下海鳥速度的繪彩……此外,他所堅持的詩歌寫作的現實性,也并不是指詩歌對客觀生活的真實再現,而是真實的情感體驗與“物”內在生命精神的契合。所以他詩歌還原的本真狀態是一種本質上的真,能從日常透視到原始的自然真實。在一篇隨筆里黃禮孩說“詩歌是文本與現實世界偏離開出的精神之花”。我很好奇,是怎樣的一種偏離,開出了黃禮孩詩歌里的精神之花?與現實世界的偏離又將如何延續藝術的生命?通過對黃禮孩詩歌的細讀,我發現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黃禮孩找到了詩歌生命的本質,將生命還原到了最初的狀態。
  對物“本真”狀態的叩問后,黃禮孩開啟了詩歌的大門,開始進一步展現原始狀態下詩歌的自然底色,即物的“細部”刻畫,這也是他的詩歌打動人心的第一要素:聚焦細微生命的瞬間。作為詩歌的底色,“真”的存在讓黃禮孩的詩歌顯得厚重,不流于浮表。世界的真實與存在的真實在他的詩里逐步演繹成了對細部的刻畫和對日常的還原。欣賞黃禮孩的詩,你會驚嘆于他對那些微小事物的把握、局部細節的放大,比如“羽毛掠過海水”(《留下夜晚細微的回響》),“那些細小的葉尖涌出的液”(《回憶不過是植物的淚水》),“從花的腰間穿過”(《未眠的眼睛》)……這樣深入的視角應該是在生活中安了一臺顯微鏡,才讓自然元素如此順利地搭建起了詩歌現場。黃禮孩專注于世界的角落、陰影和陽光的邊界,他不僅能看到動植物的自然日常,還能感受到一類重復的繞不過去的心靈日常,比如季節“陌生如你曾經愛過的人”(《菠蘿獻出了果實》),想到熱情的瑪祖卡“我的心又一次燃燒”(《熱情的瑪祖卡》)……還有那些悄無聲息的星星、古老的歌謠、一粒鹽入了大海、一塊石占了山丘,微小但具體的意象,日常卻不被發現,可見卻不被重視,一切因詩人的珍藏顯得彌足珍貴。這些物象和情趣折射的是一個完整世界的精彩,是來自邊界視角下日常的另一面:存在本真的一面。
  在工具理性、物質盛產的當下社會,我們對日常的認識往往是被動的,因為充盈而放棄了選擇權,認識事物的邏輯也是依靠“物的全套”搭建。這種單向度的認識造成了對日常的片面理解,喪失了深度,忽略了情感溫度。黃禮孩“輕輕地把世界從另一面轉過來”,轉過來的世界給我們的閱讀帶來了什克洛夫斯基“陌生化”的審美體驗,比如《大海的文字》,來自邊緣的眼睛能看到一個不完整世界的精彩。首句“大海在你看見時變藍”,將“藍”的認識交付于眼睛的寬慰,視覺帶動認識一起進入了辯證過程,接著“延伸魚的翅膀”,從感官層上升到了想象層,使畫面動態呈現,“它們是對這個不完整世界的愛”“你我是它們最后完成的偏旁”,透過眼睛的藍、魚的翅膀、鹽的微笑,從靜到動,從感官到意識,海面物作為載體還原了一個不完整的大海,這也是我們現代社會對物認識的局限和片面,缺少生命的細節。通過建立與細部的聯系,黃禮孩找出日常的溫度,我們看到他一次次用自己的行動去實踐,完成“大海的文字”那最后的偏旁。靠在那秘密的柱子上享受著“獨自被天空照見”的世界另一面,詩人的幸福讓我們這些處于陽光外面的人也受到感召,渴望去完成這個世界不完整的愛?!段疵叩难劬Α贰饵S昏的側邊》《在大陸最南端》都是來自邊緣視角下的現實還原,現實的日常本來就是多元的,細部與豐盛的物共存于一個時空下,對它的還原是用陽光照亮被以往遺忘的角落,讓心靈恢復對溫暖的感知。   需要注意到的是,細部的走進不是一個完全主動的過程,它需要依靠接受主體的靜默還原,還原個體自我。在隨筆《靜默是詩歌的種子》中,黃禮孩說“一個人開始環顧內心的視覺空間,那是他在生命的風景里漫步,開始傾聽萬物的靜默”。是的,萬物的靜默不是空無,而是敞開。它隱藏一切,卻讓一切屬于自己。所以黃禮孩才會說靜默里有“宇宙的經緯”有“非凡的呼吸”。比如鼓浪嶼的耳朵貼在浪花和鳥的雙唇上聽到的“兩種聲音”;獸骨在流走的草木里沉默,偶然的野花,天鵝一樣安謐……這些來自靜默宇宙里的呼吸真實得與眾不同,充滿吸引力。它拒絕個體之外的所有既有的經驗,還原為一種自然的本真狀態。就像哈羅德·布羅姆說的“詩首先是詩”。附加的經驗價值往往使我們忽略當初因何出發。這是時代的通病,也是成長的代價。堅守在詩歌現場的黃禮孩卻一直認為“詩歌寫作在形成模式前應在經驗里分道揚鑣”。
  對經驗的拒絕,對現場感的追求是黃禮孩詩歌寫作的姿態,也是他還原的另一種方式。黃禮孩顛覆了我們經驗里對在場的認識,他告訴我們“上帝的寂寞是不在場的‘真正在場’”。這樣的還原使我們叩問自己,離開了日常的經驗、外在的附加條件,自我是否還在?又將在哪里存在?即使成長也不要忘了當初因何出發,靜默里的成長才是真的成長。它屬于個體自我,有生命的吹拂,能隨時帶我們回到最初的家。
  除了細部的真實、靜默里的真我,黃禮孩的詩歌還原了最樸素的真情。情感的共鳴能越過時空在瞬間溝通陌生的彼此,而在所有的情感中,最持久最熱烈的情感往往是最初的最樸素的那種。黃禮孩曾經說過:“看法總會有過時之日,而對于詩歌誠實的情感,無論什么時候都可以觸撫到它的體溫?!睂φ\實情感的追逐使他的每一首詩平淡、質樸卻能溫暖人心。在黃禮孩的世界里,詩歌的本質就是誠實,那些被描寫的對象都必須是自己熟悉的東西,只有熟悉的東西才能產生情感與詩意,給我們帶來溫暖。
  在一篇介紹德國舞蹈大師皮娜·鮑什的文章里,看著一個對皮娜·鮑什不了解的女孩子,卻被皮娜最后的舞蹈人生深深打動,黃禮孩說了這樣一句話,“相信一定有著某種說不清楚的情感在人與人之間傳遞著”。這種說不清楚的情感就是我們熟悉的最樸素的真情,以不同的形式幻化在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對這些萬千形式索引,最后還原的都是心靈在瞬間開出的真情之花。在這些花朵里,最令我動容的是那朵關于母親的花《遠行》。詩歌內容很簡單:“我在海棠樹下望著藍天發呆”,母親的航行越來越遠,天空睜眼嫉妒,我的疼痛不分日夜,慢船卻在晨夕之間帶走了母親,我對著海棠花祈禱,“用斧頭修改木頭的日子”只為了修一條路,明知無望,仍期待著,是否有一顆微弱的行星,領我從黑暗到天穹,會一會某處的母親。一直不知道如何表達真情?既然是真情就是不需要解釋的,任何對真情的注腳都會顯得多余,所以我一直堅持所有情感里最簡單又最難的就是表達真情。黃禮孩這首對母親的真情流露給了我答案,對真情最好的表達就是:如然。將情感擊中你的瞬間再一次幻化,那就是對真情的表達。最樸素的情感之所以能超越語言、時間、性別、種族,直擊人心,就是因為它的每一次出現都是最初的模樣。
  二、抵達:無限的想象和虔誠的敬畏
  對一個有著古老詩歌底蘊的國家來說,意象之于詩歌的重要猶如人的靈魂。在黃禮孩眼里,意象“是一種升華了的心靈圖譜”,它幻化成萬象散落在詩人的作品中。與其他當代詩人不同的是,黃禮孩的詩歌意象極具包容性,從風雨雷電、花草樹木、春夏秋冬,到天涯海角、細枝末節,每一個白天和黑夜都被詩人溫柔地融進了他的詩歌世界。面對黃禮孩詩歌紛繁的意象,我們的心靈也在被拓寬、伸展,抵達無限。
  意象的無限生長性是黃禮孩詩歌最突出的品質,它自帶天然基因,靠著大海精魂的滋養。這里的無限生長性是指意象獨立于語言存在,通過想象和哲思直接與讀者建立內在情感和理性的聯系,以此獲得二次生命。不同于熱烈擁抱飛翔狀態的詩人安東尼奧·西塞羅“保留一只鳥兒的飛翔/勝過保留一只不飛的鳥兒”(《保留》),黃禮孩追求的是一種絢爛后平靜的回歸“飛翔的翅膀要停棲在樹枝上”“我知道飛得再高的鳥/也要回到低矮的樹枝上”(《飛鳥與昆蟲》),相較于激流勇進的人生,黃禮孩選擇了退守的姿態,抽身事外,閑庭信步。有距離地觀看世界,反而能看得更遠,他不僅從飛鳥身上看到了低矮的歸途,也在小昆蟲的身上體味到了高高在上的樂趣。以超越的眼光看這個世界,以退為進的方式讓黃禮孩的詩顯得自然如水,保有持久的生命力。意象也在無限地“等一只鳥回歸樹林”中得到了生長、延續。
  這種想象和哲思的獲得來自大海的融合,大海滋養了黃禮孩詩歌無限生長的意象。沒有人可以離開自己的過去存在,也沒有詩人可以離開過往寫作。過往之于黃禮孩的重要性在于大海賜予他詩歌的豐富資源,特別是獨一無二的直覺體驗。美學大師朱光潛說“直覺是對于個別事物的知”,詩的直覺就是想象,靈感的突現,是“心靈綜合”下“悟”的過程。所以黃禮孩的詩歌特別注重捕捉靈感突現的瞬間體驗,比如那首《窗下》,“這里剛下過一場雪/仿佛人間的愛都落到低處”,內心充滿愛的人才會對一場落雪發出如此動情的吟唱。首句先將詩的節奏放慢,正往低處緩緩下沉,就在這個時候“你坐在窗下/窗子被陽光突然撞響/”,破窗而入的陽光一下子就擊中了詩人的心,發出了熱情洋溢的贊嘆:“多么干脆的陽光呀/仿佛你一生不可多得的喜悅”,在直覺體驗下一瞬間的陽光抵達了詩人一生的喜悅。
  除了無限生長的生命體驗,作為一位海濱詩人,大海還與他所有的抵達建立了最初的聯系。如同詞的語源意義,“大?!焙退妮喞邳S禮孩的不斷推動下澆灌起一片肥沃的土壤,并且果實累累。
  “大?!北旧硪沧鳛橐粋€重要意象生長在黃禮孩的詩歌里,顯得獨特而豐富。閱讀黃禮孩,你能強烈地感受到大海的生命縈繞在他的詩作中,不僅作為他創作中取之不盡的資源,還充當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海的神秘莫測賦予詩人無限的想象力,面對島嶼、海鳥、天空、海浪……這些熟悉又陌生的環境里,詩人放飛想象力,任筆墨揮灑。無論是比海浪更高的椰子樹,天空中白色的飛鏢,或者拐彎處的花、芒果街的樹影,又或者雪落山西、秋日邊境……一切都是大陸最南端帶來的禮物。還有用類比法詮釋“靈感誕生”的《香水師》集中展示了想象孕育的極度自由,細細品味《香水師》就像在觀看一場凈化人心的魔術表演。自始至終我們都不知道“香水師”的具體身份,卻時時刻刻能感受到她非凡的法力,草木的紋路有她的記憶薈集,她讓灌木和含香的植物在時間的糾纏里露出呼吸,呈現形狀和顏色。香水師可以視自然為提煉香水的一切原料,提煉就好比一場曠日持久的修煉,一方面是億萬年時間的流浪,一方面又是億萬座山川的奔騰。當精巧鋪排的宏觀世界在時間的催化下微微抖動的時候,一束不知從何而來的光聚焦在了詩人的睫毛上,詩人懷著戰栗的淚水,向每一個生靈致敬,瞬間開啟了天、地、人、神的交匯,完成香水提煉的最后一步。香水師可以任意地提取自然的原料就像黃禮孩面對大海不斷地獲得靈感。   精神分析學大師弗洛伊德說“藝術是作家的白日夢”,在黃禮孩的詩里,來自心靈圖譜升華的意境都像一場夢境。比如來自海底的“火焰之書”,白楊披上“天國的衣裳”,跑得比閃電還快的生活,“芒果街的魔法”……詩人用他飽滿的激情和豐富的想象,為我們營造了一個充滿夢幻般的彼岸世界。這個世界時而遙遠,遠在異國他鄉需要依靠不同語言或藝術才能進行交流,如《熱情的瑪祖卡》《在坎布拉》《去年在朝鮮》;有時它又很近,近得天天見到卻還是會被忽略,如《在海角之處》《拐彎處》《苔蘚》《勞動者》。無論如何,這些心靈的寄托、情感的抵達都來自大海,詩人成長的搖籃。在第三屆珠江(國際)詩歌藝術節訪談中黃禮孩肯定了過往對于寫作的重要性,他說“每一個人的寫作都離不開自己的家庭背景,文化教育和個人的人生際遇”,他的詩歌“更多的是寫童年和故鄉,還有一部分的愛情”,因為這些更能夠走進他的內心深處。的確,童年和故鄉植根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只不過對詩人來說,它們更容易內化成一種寫作資源,為“心靈圖景”提供情感的依托。
  除了神秘莫測的夢幻屬性,黃禮孩還賦予“大?!睗櫥f物的特質。俯拾皆是的物產,汪洋肆意的想象,大海用溫柔容納了詩界的棱角,讓“霧消失于霧之中,堅硬的事物都變得柔軟”起來(《在大陸最南端》)。以水般柔軟,陽光般溫暖的南方海濱作為詩歌的原點,難怪黃禮孩的詩能如此輕盈、透明。而抵達的過程遠比出發更為艱難,黃禮孩帶著大海給予的動力將詩歌推向了更高、更遠的地方??梢院敛豢鋸埖卣f,如果沒有樸素的熱情、頑強的堅守、深沉的尊重作為姿態,這份來自詩歌的抵達也就不會如此成功。是否喜歡決定了我們對事物的熱情,雖然在第一首詩歌發表之前黃禮孩投寫得更多的是散文,但是迄今為止黃禮孩在詩歌上的成就卻更高,這得益于他和詩歌之間的互相選擇,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也許正是這種雙向互選,反而使黃禮孩的詩能夠走得平穩、進行得深入、展開得持久。
  “以情動人”自古以來就備受國人推崇。潤化萬物依靠的是情感的投射,黃禮孩的詩歌從“情”出發,得益于情感的滋養。他的詩保留了人生最平淡、最質樸、最簡單的美好。詩人常常被細小的生命感動,比如“大地的暗處/偶然的野花,眼淚滾出/天鵝一樣安謐”(《野花》),執著于一片不能被帶走的葉子“母親很早就已經去了/我坐在眾人散去的地方,聽見風/送來多么熟悉的聲音/它來自天堂,我不能擁有”(《沒有人能將一片葉子帶走》)……美好封存在事物的背面,既不會故弄玄虛,也不會輕易饋贈,只有那些對未來懷有夢想,對過去心存感恩,對現在持有尊重的人,才能有所抵達。黃禮孩的詩歌最早發表于1991年,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離開徐聞,就已經開始為故鄉吟誦“春天的詩行”了,在雷州半島的海濱村莊,在盛產菠蘿的紅土地上。對熟悉的現在陌生,遙遠的過去懷念,莫測的未來渴望,這是我們一般人的通病,而詩人總能將細微放大,把時間聚攏,讓事物以本質呈現,使我們觸摸到它原初的溫度。如同《3月10日》,對一只飛越短暫光陰迅速消失的鳥的記錄;《飛鳥與昆蟲》中,“我”的視野退出后,飛鳥和昆蟲作為主體凸現。另外,因為對“細小的事物”珍藏,黃禮孩的詩能輕而易舉帶我們找回那些不經意的遺落。他用“刪去了一些高大的詞”的贊美,直接帶著我們靠近那些溫暖的“呆在日常的生活里”“從不引人注目”的它們(《細小的事物》)。
  康德有一句名言:“在這個世界上,有兩樣東西值得我們仰望終生:一是我們頭頂上璀璨的星空,二是人們心中高尚的道德律?!迸c其說敬畏來自道德律的約束,不如將其視為情感的一種寄托。作為窗口,情感在為心靈帶來世界豐富的同時,為心靈提供了皈依的港灣。只有情感有所依附,心靈才能有所抵達;沒有情感依附的心靈只會被空虛占滿,無法體味抵達帶來的喜悅。不同于所有耕耘必然帶來的豐收,抵達本身并不是結果,而是一場修行,黃禮孩的詩歌讓我們看到修行的三種重要品質:樸素的熱情、執著的堅守、虔誠的敬畏。
  正如詩人的名字“禮孩”,孩子般真摯樸素的熱情是對事物表達熱愛最好的方式。不需要很多復雜的理由,就是簡單、執著的喜歡,像《熱情的瑪祖卡》一詩里寫的那樣:“沒有熱忱,日子比任何時候都破碎/想到愛和痛苦,想到熱情的瑪祖卡/我的心又一次燃燒。”黃禮孩秉持著這份熱情前行,他獲得了充分的自由,可以直接穿越白霧和大海,看到天空和大地像兩片葉子在飛,聽見鳥翅和星星發出的輕微聲,享受視覺、聽覺的絕對自由。一切的美妙均來自這樸素的熱情,也讓心房為之一次又一次燃燒。
  一位詩人對于詩歌本身的態度構成了他所有詩歌的起點,黃禮孩對于詩歌呈現出來的是一種虔誠的敬畏。無論是1996年參與民刊編輯,還是1999年自己主編《詩歌與人》,亦或后來開始寫舞蹈、繪畫、電影評論,自處女作《春天的詩行》發表后,黃禮孩就沒有停止過詩歌創作。堅守是一個人最卓越的品質。對有夢想的詩人來說,堅守是詩歌最美的姿態。它不僅意味著持續寫作,更代表一種信仰、一種情懷。黃禮孩近三十年的年表,所有的活動都與詩歌有關,為了實現自己的詩學理想,他自己辦刊物,為所有70后詩人發聲;為了讓刊物能繼續辦下去,他四處接活,用自己額外的收入做出刊的經費和頒獎的獎金;他不拒絕一切接觸藝術的形式,只為了在詩歌這條路上站得更高、走得更遠。這份堅守已經不再是沒有理由、發自內心地喜歡,它的背后有著更高的精神支柱作支撐。我們知道在中國辦刊物是艱難的,很少有人能像黃禮孩這樣幸運,《詩歌與人》推出第一期就引起了詩界的廣泛關注,并在眾多的“70后”系列中脫穎而出,影響力日益擴大。這樣的成功縱然與時代的造就、順勢而上有關系,但更離不開詩人敏銳的嗅覺、精心的策劃。沒有對詩歌理想信念的堅守,就不會有今天的《詩歌與人》,也不會有今天的黃禮孩,這份信仰已經與詩人的名字緊緊捆綁在一起。
  如果說堅守是黃禮孩詩歌對信仰的抵達,那么尊重就是對靈魂的抵達。不同于90年代為爭奪詩歌話語權的喋喋不休,也不同于當下沉湎于個人的小資情調(咖啡館之作),黃禮孩對詩歌的尊重發自內心,超越世俗,在他眼里詩歌不僅有自己的尊嚴,她所有的尊嚴“在于思想和詩意的產生”。相信上帝的人才能看到上帝,只有尊重詩歌的人才能靠近詩歌,思想和詩意是他不斷努力的方向,也讓他的詩歌顯得特別純粹。黃禮孩將新時期以來中國新詩遺落的尊嚴雙手奉上,站在門外擔起了守護人。尊重使人產生敬畏,來自詩人的尊重開啟的是命運之門。因為敬畏,才會在看到飛揚的葉子沾滿陽光的光輝時卻發出“我不能飛揚,我對命運所知甚少”(《飛揚》)的感嘆。面對詩歌,黃禮孩有著虔誠的敬畏。
  三、結語
  在抵達和還原之間,黃禮孩自由地往返穿行,這種前進式的發展將詩歌推向了永恒,保持了詩歌的完整性。完整性寫作是一個抽象的詩歌概念,由詩人世賓提出,經東蕩子、黃禮孩發揚壯大,《詩歌與人》就“完整性”詩歌寫作也推出過???梢哉f,黃禮孩的詩歌踐行了他的“完整性”理念,是一種“光明的寫作”,實現了他所追求的“人類共有美好精神的真正自由”?!肮饷鳌笔且粋€被黃禮孩多次提及的詞語,他的詩歌也總能帶給我們如陽光般的溫暖,可見光明的穿透力在詩人整個創作中的重要位置。無論是游走于世界的邊緣和陽光的背面,還是繪畫色彩和舞蹈造型的補益,這些都自然地滲透在黃禮孩的詩歌中,被光照亮。
  除了詩歌創作里各種資源間的自由往返,完整性寫作還把握了當代詩人的兩種精神狀態?!冻錾亍泛汀懂愢l人》是黃禮孩為近年來的詩歌現狀編的兩本詩集,可以說成長在現代性改革的中國,每一位詩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帶上了“出生地”和“異鄉人”的標簽,作為一名優秀的編輯,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當代詩人無法擺脫的兩個身份?!俺錾亍本拖癫豢商用摰拿\一樣深深刻在詩人的心上,“異鄉人”則是對于未知命運的永恒渴望,詩人不是在“出生地”憧憬未知的“異鄉人”,就是以“異鄉人”無限地懷念“出生地”。這種空間轉移背后的邏輯是時間不可逆的溫情與敬意。懷著溫情才有足夠的勇氣抵達“異鄉”,秉持敬意才能還原“出生” 這種超越的眼光使黃禮孩的詩歌帶有融合性的特征,同時表現陽光下、背面的不同風景。謝友順說“寫作既是精神的遠游,也是靈魂的回家”,這句話對于詩歌同樣適用,對黃禮孩的詩歌更為貼近,因為他的詩帶著質樸的還原和虔誠的抵達實現了寫作的完整性,完成了心靈的皈依。
  責編:李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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