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追憶中追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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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童年》是法國“新小說”流派代表人物娜塔莉·薩洛特在80多歲高齡下對童年往事追憶的一本回憶體小說,但往往在閱讀中,我們會發現敘述者對于童年往事回憶的清晰度讓人覺得驚訝,對于街道、地點等等一系列相關的名詞,作者都詳細地表述了出來,但對于其真實度卻是有待商榷的。因此,本文將結合敘事學中相關敘述視角的理論來對本部作品中的敘述者視角進行剖析,使讀者更好的理解本部作品。
關鍵詞:《童年》;敘述視角;娜塔莉·薩羅特
中圖分類號:I1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2177(2019)08-0025-04
0 引言
20世紀中葉興起于法國的新小說流派是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流派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新小說流派也是繼存在主義之后又一大具有時代感的文學流派,它的興起與發展也一度激起國內外學者的研究興趣。主要代表人物有:羅布·格里耶、米歇爾·布托和娜塔莉·薩洛特。新小說派以反對傳統小說的創作手法為宗旨,打破傳統小說對和敘述方式和敘述結構,采用一種新的創作手法——通過對人物隱秘心理的描寫,采用意識流和虛實交錯、時空顛倒等手法,來對客觀世界進行描繪。娜塔莉·薩洛特的《童年》這部作品主要通過敘述者回憶童年時期發生的一系列故事來再現當年的“我”與母親、父親以及薇拉之間微妙的關系。《童年》中的敘述視角也是值得探究的,因此本文筆者將結合敘事學中敘述視角相關理論來對這部作品中獨特的敘述視角進行分析。
1 敘述視角相關理論
20世紀以來對于敘事學深入的研究也相繼出現了各種有關敘述視角的分類,例如弗里德曼提出了八種類型:(1)編輯性的全知;(2)中性的全知;(3)“第一人稱見證人敘述”;(4)“第一人稱主人公敘述”;(5)“多重選擇性的全知”;(6)“選擇性的全知”;(7)“戲劇方式”;(8)“攝影方式”。隨后,熱奈特在《敘述話語》中對弗里德曼提出的八分法進行的歸納總結提出了自己的三分法:(1)“零聚焦”或“無聚焦”,即無固定視角的全知敘述,可用“敘述者>人物”這一公式來表示;(2)“內聚焦”,此聚焦下,敘述者僅說出某個人物知道的情況,可用“敘述者=人物”這一公式來表示;(3)“外聚焦”,其特點是敘述者所說的比人物所知的少,可用“敘述者<人物”這一公式來表示。對于《童年》這部小說中的敘述視角分析筆者將借助熱奈特提出的三分法作為文本分析的理論支撐。
2 內容
2.1 敘述視角
《童年》這本小說是娜塔莉·薩洛特在八十三歲的高齡下創作的,敘述者通過回憶,將所回憶的童年時候發生的情景通過第一人稱敘述出來,在閱讀中,能發現敘述者對場景、情景、環境等等細節方面描寫的很細致,此時,我們就要有一個疑問了,文中對于這些細節的深入描寫是敘述者是站在當前的角度對往事的回憶?還是童年的“我”對當時所經歷的真切還原?這個疑問也就是熱奈特在其敘述視角分類中所提出有關“內聚焦”的相關理論。在敘事學分析時,探討“誰看”和“誰說”這兩個問題常常是分析文本的關鍵突破口,在這里的“誰看”也就是誰的視點決定敘述文本的問題,“誰說”也就是辨別和確認誰為敘述者的問題。在此區分上,熱奈特提出“聚焦”用以總結“誰看”這一方面有關視點、視野和視像的問題,因此,“敘述”和“聚焦”成為了兩個不同的,在熱奈特看來,“內聚焦”就是敘述者和故事中的人物重合,借著他的意識和感官來表達真情實感,但不管敘述者顯現于人物還是隱藏在角色之類,其活動范圍只限于人物的內心世界,在“內聚焦”模式下,小說文本內容通常以第一人稱形式出現,例如在《童年》這部作品中,文中對于心理活動的描寫采取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例如文中描繪了一個這樣的場景——“他們坐在長桌另一頭,遠遠躲著我……有幾個人將雙頰鼓得高高的,面孔成了滑稽的怪模樣……我聽見他們在吃吃地笑,他們逗樂地偷眼瞧我,我聽不清,但我能猜到大人們在悄悄對他們說:“好了,吃飯吧,別再胡鬧了,別再瞧這個孩子,別學她,這孩子真要命,簡直是瘋子,怪癖……”,這段心理描寫我們看到是以第一人陳敘述形式表現出來的,通過“我”的心理描寫,向讀者傳達了童年時期的“我”在當時情景下的一種尷尬之感。以及文中的這段場景的描寫——“這種背叛對我是當頭一棒。這么說,在世上我再沒有任何人可以訴苦了。媽媽根本不想來搭救我,她愿意我留在這里,只是稍微快活一些。我再也不能對她講心里話了、再也不能對任何人講心里話了?!边@是我通過用我和媽媽之間的“暗語”來給媽媽寫信想告訴她“我”在父親家過的不快樂,希望她能接“我”回家,但是得到的卻是父親當面告訴“我”說媽媽告訴他“我”在這過的不開心,這一場景無疑給童年時期的薩洛特一個打擊,也體現著媽媽對“我”的背叛。通過第一人稱敘述的“內聚焦”模式下,作者通過這種敘述當時再現了“我”當時的心理活動,對于讀者認知敘述者這一形象有了一個全面的認識,同時在敘事上,使文本和讀者之間的距離縮小,增強讀者閱讀的體驗感。
上述問題我們初步探討了視角中的“內聚焦”模式在《童年》中是如何體現的問題,接下來我們探討的將是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這兩者之間的關系。一般來說,在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中,通常有兩個眼光在文中相互交織:一為敘述者“我”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為被追憶的“我”正在經歷事件時的眼光。就正如在上文我們一開始探討的問題一樣,《童年》這部小說是敘述者站在目前時間點對往事的回憶還是童年時期的敘述者對那時所經歷事情的真切描述呢?如果我們能理解這一點,也就能更好地理解為什么作者在80多歲的高齡下,能對童年時候的場景描寫的如此細致了。
根據敘事學中敘述視角相關理論,在第一人稱的“內聚焦”模式下的回顧性敘述中,兩種不同的敘述眼光表現出“我”在不同時期對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對事件不同認識程度。他們之間的對比常常是成熟與幼稚的對比。也就是說,在第一人稱聚焦者在回憶性文本中講述故事時,在回憶多年之前發生的事情時,往往會出現兩個不同的自我,即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這兩種視角在文中體現著不同作用,但同時這兩種視角也是相互交織,很難辨別出來,因為當敘述者在講述多年前發生的事情時,是站在當前對往事的追憶還是以多年前的我站在當時的情況直接的還原呢?在這樣的故事中,一個成年的敘述者講述他在孩童時期的經歷時,他使用的語言色彩有時帶有他站在成人角度進行敘述時的色彩,有時帶有孩童時期的言語色彩,有時卻又介于兩者之間,當成人敘述者與兒童敘述者在敘事文本中同時存在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雙重聚焦與雙重視覺。所以在文中,我們辨別敘述者是經驗自我還是敘述自我時,往往要考慮到其語言特點,是出自成人之口,還是兒童之口?!锻辍愤@本回憶體性質的小說無疑也存在這樣的一個問題——辨別文中的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這部小說創作中開頭以及文中的一部分采取了一問一答的這種方式,實際上作者采用這種問答的方式,一是推著敘述者努力回憶過往,二是體現了一種新的創作手法,而在這種問答式的交談中,答者就是我們所謂的敘述自我,是文中真正站在敘述文本時間內對兒童時期的敘述者的一種追憶,看似是以問答的方式呈現,實則是作者通過問答的形式來呈現敘述者的心理活動,不斷推著敘述者向前走的一種刺激方式。除了在問答形式中答者能體現敘述自我,在文中多處也可以體現敘述自我,例如:“我那時大概五六歲,那位年輕女人負責照料我,教我德語……我記不清楚她的模樣……但我清楚記得她膝上的針線筐,筐上還有一把大剪刀……而我……我當然記不起我自己的樣子,但我記得當時的感覺……我突然抓起剪刀,緊緊握在手中,笨重的剪刀沒有張開……我使刀尖朝上,朝長椅的椅背刺去,那上面罩著飾有花紋的,十分精美的綢椅套,光滑潤澤,藍色稍稍減退……”截取的這一段講述了敘述者站在敘事文本時間上對童年時期的“我”的一種回憶,“我那時大概五六歲,那位年輕女人負責照料我、教我德語……我記不清她的模樣……但我清楚記得她膝上的針線筐,筐上還有一把大鋼剪刀……”至此到這,這段敘述,我們可以判別出這是出自敘述自我之口,也就是站在成年敘述者的視角對兒童時期的敘述者進行的回憶,在以上文本中,我們可以通過語言風格來進行判斷,這一部分出自敘述自我之口的描述往往是冷靜客觀的;“我突然抓起剪刀,緊緊握在手中,笨重的剪刀沒有張開……我使刀尖朝上,朝長椅的椅背刺去,那上面罩著飾有花紋圖案的,十分精美的綢椅套,光滑潤澤,藍色稍稍減退……”這一部分的描寫則是來自經驗自我,也就是被追憶的“我”站在當時所經歷所看到的,其實我們通過分析也不難發現,這句話的表述風格也是像兒童時期小孩子的表述風格,“笨重的剪刀”這樣的表述也正是透過兒童的視角來表現,在成人敘述者(即敘述自我)語言表述中,我們會運用符合成人思維邏輯的詞匯來對剪刀進行描繪,但是從孩子的視角來對事物進行表述中,他們往往會采用直接,看似不合理的語言。文中很有多例子都體現了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的相互融合,這里要強調的一下在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兩種視角里,我們是否可以通過時間的狀態來進行分辨?而這種時間先后的狀態一般在中文中是很難察覺到,但在法語原文中我們則可以看到這一細微變化,依照申丹在其《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這本書里談到的,在第一人稱敘述者回憶性的敘述中,往往原本的敘述自我會放棄自己追憶性的眼光,采用經驗自我的觀察視角來敘述,時間上的限制會被打破,因此敘述自我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一切都仿佛正在發生;可以說,敘述自我與經驗自我已融為一體,正是這樣的重合,才能產生很強的直接性和生動性,而這種重合也只有在第一人稱“內聚焦”模式下才有可能出現。《童年》這本小說中的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作者通過運用這兩個不同的視角,向讀者們傳達出了一種這部作品獨具有的魅力與特點。 2.2敘述中“真”與“假”
探討完文中共存的兩個視角之后,我們再來探討一下作者是運用什么樣的寫作技巧來將其兩個視角融合的不易被人察覺呢?通過對小說文本的梳理,筆者總結概括為以下兩大機制:
(1)景物機制。在小說創作中,作家不能僅僅只關注故事的框架而忽視對故事的修飾和點綴,例如對環境的刻畫在一定程度上對內容豐富性、事件逼真性以及人物形象性都起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在徐岱《小說敘事學》中提到老舍對于景物機制的作用分為以三個方面:1)故事發展的依據;2)人物性格塑造的手段;3)主題意蘊的昭示。娜塔莉·薩洛特在《童年》這本書中巧妙地運用景物機制來渲染場景、影射人物情緒等方面。例如:“是這樣??蛇€有另外一種形象,只要一提到伊萬諾沃這個名字,它就顯現出來……一種長型的木頭房屋,正面開了出數個窗戶,窗戶上方有小小的雕木披檐,好像是花邊……從屋頂上垂下成串的、巨大的冰石鐘乳石,在陽光下閃爍著……目前的院子里都是積雪……這個形象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我像玩‘錯誤游戲’似的尋找變化,但也枉然,找不到任何變化。”此處對景物的描寫,我們首先可以感受到情景再現的一種真實感,其次也是通過這種虛構的真實感來體現經驗自我,因為80多歲高齡的薩洛特回憶童年往事,難免已經變得模糊,但是如何將所述故事帶給讀者一種真實之感卻也是要考慮的問題,在這,我們也可以理解為是敘述自我通過對景物的刻畫來從另一個方面來體現經驗自我,來體現這部回憶性小說的真實性。
(2)話語的表達形式。每部小說都有各自的風格,傳達其風格主要通過語言風格,人物話語的不同表達方式對語言風格也產生著影響。早在古希臘時期,蘇格拉底就提出了“摹仿”和“講述”兩種方式,前者即直接展示人物話語,后者則是詩人用自己的言詞來轉述人物的話語,這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直接引語和間接引語的區分。英國批評家佩奇對小說中人物話語表達方式進行了細膩、系統的分類:1)直接引語;2)被遮覆的引語;3)間接引語;4)“平行的”間接引語;5)“帶色彩的”間接引語;6)自由間接引語;7)自有直接引語;8)從間接引語“滑入”直接引語。在《童年》這本小說中,站在經驗自我的視角下,“我”與父親,母親以及薇拉之間的談話,作者大多通過直接引語來體現,原封不動的照搬人物之間的對話,這樣的話語表達方式跟上文我們提及的景物機制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將往事再現,體現一種真實感,同時,對于刻畫父親、母親以及薇拉的形象更加直接,讓讀者對其語言來判斷人物性格,而敘述者對其文本的干預也有所減小,將更多的主動權交給讀者。在小說中,作者在多年之后母親來探望“我”相關文本中,通過“我”和母親之間的對話,體現出了“我”與母親之間多面未見的一種尷尬,彼此都試圖打破這種尷尬的局面通過找各種話題,然而這種尷尬緊張的氣氛也并沒有得到緩解。但在三年之后,母親再來看望“我”時,敘述風格大部分采用描述,引語的方式來講述“我”與母親之間關系的緩和,“我”在成長中找到了與自我和解的方法。對這兩次母親的看望,作者采用不同的人物語言話語表達方式,其實凸顯的意義也各不相同,前者則是直接通過直接引語來體現母女之間關系的一種微妙,而后者則體現的是一種母女關系得到緩和的一個結果。此外,文中還有很多與父親、薇拉之間的交談都是采用直接引語的方式,這種直接引語的直接性與生動性對人物的形象塑造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同時也是經驗自我下的視角代入感更強,拉近了文本與讀者之間的關系。
3 結語
作者在《童年》這部小說中采用獨特的敘述視角體現了一種獨特的審美效果,一定程度上也體現了什克洛夫斯基所提出的“陌生化”理論。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技巧的藝術》中提出:“藝術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使人恢復對生活的感覺,就是為使人感受事物,使石頭顯示出石頭的質感。藝術的目的是要人感覺到事物,而不是僅僅知道事物。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因為感覺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法延長?!币虼耍覀兛梢钥闯鍪部寺宸蛩够^的藝術技巧就是通過形式的多樣復雜化使讀者閱讀的過程延長,從而使讀者達到一種審美目的。關于《童年》這本小說,作者通過敘述視角向讀者傳達出了一種審美效果。在閱讀過程中,部分讀者會注重故事的情節發展,而具有一定文學知識背景的讀者則會發展小說中存在的兩種不同的敘述視角: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而要辨別這兩者也存在一定的干擾性,大大增加了讀者的閱讀困難,更何況著并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敘事小說,因此,《童年》這本小說中的敘述視角通過“陌生化”向讀者傳達了一種審美效果,使它有別于其他作者同時期創作的新小說作品的風格。
總體來說,娜塔莉·薩洛特在80多歲高齡下創作的《童年》這本小說中向我們展示的敘述視角的審美效果是不容忽視,它是形式上的“陌生化”,閱讀中的既視感以及創作上的獨特性。探究《童年》這部小說的敘述視角可以幫助讀者更好的理解敘述者在回憶童年往事中,對于故事情節在文中所起的“真”、“假”作用效果的理解,從而更能體會到“我”在追憶中追憶“我”的那份糾結情感。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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