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臨陽:才華是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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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高臨陽
生活在一個“讓生活更美好”的城市的隔壁城市――杭州,感覺城市讓生活更沒個好。城市就像身份證的塑封套,把我不安地固定在里面。
有夢想,可是感覺自己像被罷黜的國王,在一片廢墟之上行走。于是我先造了一所帶電影院的圖書館,正把閱讀、光影、旋律當材料去建設天安門。
有規律的生活,盡量按時吃以前不吃的早飯,按時上課和蹭課,晚上按時晚睡,按時做仰臥起坐,聽舍友按時說夢話和磨牙,不按時寫作。
想過有理想的人生,去未知的城市,見未知的人,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奔赴一段驕傲的前程。想有可以愛的人,于是害怕死去。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在黑發褪盡、心和臉龐變得皺皺巴巴時,可以告訴世界我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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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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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隨地亂扔紙?”
“這不是紙,這是我以前的隨筆本?!?
“那你怎么隨地亂扔隨筆?”
“這不是亂扔。我找了片沒有垃圾的地方才扔的?!?
“喂,你也太沒公德心了吧。這樣不就到處是垃圾了?”
“……”
“你怎么不說話?”
“我無語?!?
“無語你還說什么話?”
“唉,我不是得讓你知道我無語么。我自己一人無語不算無語。你知道棒棒糖為什么有根棍嗎?”
“不知道?!?
“因為你得讓別人知道你在吃糖,嘴外面才需要露著根棍。悄悄地一人在嘴里舔多沒勁兒。”
“貧。呦,老師還給你批著‘傳閱’呢,好學生呀。”
“那倆字是我模仿老師寫的,你往前翻,前面那篇是真的,這個,這個是贗的?!?
“我那會也老模仿我媽簽字,簽得比我媽還像。有一次是我媽簽的,老師長短都不信,訓我半天。對了,你這好好的本子扔了干嗎?”
“留著干嗎?”
“寫它干嗎?”
“那我干嗎?”
“打住,行了,旁邊人家還以為我隨地認了個干兒子,左一聲‘干媽’右一‘干媽’的?!?
“你怎么知道我比你???”
“他們都說我顯老?!?
“還成,做我姥姥是年輕了一點,我媽還真合適。”
“滾。”
“怎么罵人呢你?”
“罵人怎么了?”
“女孩子要端莊?!?
“我還端莊地抽煙,你信嗎?”
“我信。您苗條得就像煙,你信不信我拿火柴就能把你點燃了,圍脖和過濾嘴還一個色兒。哎你多大了?”
“18零幾個月。”
“我也信。這年頭是個人就是18零幾個月,我奶奶今年18零,零,你等會,我拿計算器算算啊……”
“哎,你當年還挺能寫呀,這么厚一本,不說還以為一本小《辭?!纺?。踩人的時候使著也順手?!?
“你吹呢吧。你一個女的還踩過人?”
“我踩人的時候你還當三好學生呢?!?
“你別諷刺我,我比三好學生好,他們才三個好,我好幾個好呢?!?
“看出來了,你好吃,好睡,好色,好上廁所。”
“呃。全讓你說中了,真神?!?
“抗打擊能力還挺強。你說剛才從咱倆旁邊過去那人是看你呢還是看我呢?”
“呃,我光顧著看你了沒瞅見。那人要是個男的就是看你呢,擺明你穿這么少;要是個女的呢,也是看你,奇怪你怎能穿這么少。”
“哎――”
“我――”
“你先說。”
“還是你先來吧,別夸我紳士?!?
“還是那個問題,扔它干嗎,不許用反義疑問句回答?!?
“我真覺得留著不安,留著的意義就是沒有意義,只會增加我對往日回憶的重量,再重我就發福了?!?
“寫的時候就沒意義?”
“這我忘了,也許當時有意義,但對現在沒意義,我已經不寫東西了。最近寫的東西是求職信、畢業論文、給老師的評價、自我評價、幫老師寫的關于廉政的演講稿、樓下宿舍阿姨的年終總結。以前那會兒,根本不強迫自己寫,完全性情操縱,靈魂掌舵,要是不想寫我寫個句號就交了。”
“行啊你,夠可以的。那你那會都寫什么?”
“看不慣什么寫什么?!?
“你都看不慣什么???”
“什么都看不慣,特別看不慣那些自以為是的人??床粦T那些在學校上個社會學就以為了解社會的,在微博QQ上不是幫人找拐賣兒童就是自己找拐賣兒童可路上真見了卻大氣不吭的,穿幾千塊的牛仔褲當義工去關愛兒童敬老愛老然后拿個美麗的CV去國外揮霍幾百萬學費的,看不慣嬌生慣養一輩子沒坐過硬座的。多了去了?!?
“看來你挺憤青啊,按這趨勢將來就一個憤中(憤怒中年),老了就一個憤老啊。”
“憤不動了,以前我真挺想做一個‘垮掉的一代’,但無論我怎么垮,我發現周圍人都巋然不動,最后發現自己實在垮不下去,姿勢很尷尬。于是尋思我還是正常走路吧,別垮了。于是也就不想寫了?!?
“人家韓寒不是挺好的,一邊站著一邊把坐著的錢也掙了,我就特喜歡他?!?
“我也喜歡,而且他喜歡的我都喜歡,有一次他博客里推薦兩部電影,那兩部我前一天剛看了,就那么巧,你說邪門不?他還喜歡賽車,喜歡女孩,喜歡帶小孩……”
“那你上學那會兒那么寫,老師就不說你?”
“說,每回臨考試前都把我叫跟前叮囑我考試作文寫得陽光點,別老那么陰暗。我陽光地寫了幾次,發現作文居然是我所有題目里唯一可以控制分數的。不過我至今特感謝我那語文老師?!?
“有空嗎?一會兒一起吃個飯吧?!?
“這話應該我問你,有空嗎?一會兒一起吃個飯吧?!?
“沒空吃飯,喝杯咖啡吧?!?
“好,隨你。就斜對面那家柔軟時光吧?!?
“這名兒真好聽,柔軟時光?!?
“我以前也喜歡寫這種小資情調的東西,但我喜歡一半柔軟,一半堅硬。初中時候有一次,我寫了篇小說,老師讓我當著全班人的面念,念完后居然有人夸說像韓寒,有人夸說像郭敬明?!?
“你特得意,是吧?”
“人家一夸完我,我的臉就閃電一樣本能地紅了表示默認,然后一個人躲到沒人的地方高興老半天。但其實這是我寫東西的初衷,不喜歡一種堅持到底的模板,我想雜糅起來,混血兒似的,得讓人又哭又笑那種?!?
“有點意思。”
“你喝什么?”
“你點吧?!?
“兩杯卡布奇諾,香草味,一冰一熱?!?
“我覺得你應該繼續寫下去,我剛才翻著看了看,你挺有思想的,挺會使用思想的。而且和你這么聊,覺得你對現實,說大點對這個時代,還是很敏感的,挺符合藝術家的要求?!?
“同意,最好的作家、導演都應該是能給現實把脈的,以前的張藝謀陳凱歌,現在的‘賈科長’什么的??墒俏覍懥艘矝]人看啊,都被‘和諧’了?,F在人們都看什么,你看看機場什么賣得最多,教你成功的和教你美容的,都為了將來能有面子?!?
“你這么說我想起來音樂了,挺奇怪的,有時候搞搖滾音樂的都不信音樂能改變社會。那些挑剔社會的音樂都被逼到地下去咆哮了,一個比一個窮。聽說張楚騎自行車去開演唱會,夠夸張的?!?
“寫東西也一樣啊,我有一個朋友,在北京當編輯,一個月掙不到兩千,再加上稿費能賺七八百,勉強過活。房租就一千大幾啊??Х饶愫葻岬倪€是涼的?”
“熱的。”
“喏。”
“我就奇怪,人們為什么都往北京奔,臟得不像人活的。”
“因為那兒滿地兒都是夢想??!”
“還好意思說,那你呢,你的文學夢呢?”
“我覺得夢想就像這咖啡上漂的泡沫,遲早要被喝掉。前不久我去聽了臺灣有個叫張鐵志的搖滾樂評人的講座,哦對,他最近出了本《時代的噪音》,現場有個叫雨人樂隊的主唱就說了一句特經典的話,他說,這時代,夢想就是噪音。你說那噪音能有用嗎?”
“有用啊。我小時候夢想當個導演,長大了還夢想當導演。我知道女導演很累,而且沒錢根本沒可能拍電影,可我就是想當,就像小孩子做游戲耍賴一樣固執地想當。所以我現在拼命賺錢,我想賺夠了錢可以拍電影,拍完就不給某某某局里的老頭老太看,就給國外的電影展看,然后一不小心拿個獎,我也不點頭哈腰,順便頒給主辦方一個理解能力不錯獎,然后回來自己找一個團隊刻盜版碟,滿世界散給陌生人看,自己傳網上,做好字幕,堅決不在電影上面標什么‘僅供參考24小時內務必刪除’之類的耳旁風,我就標個‘送給你了永生不用刪除,特別允許且鼓勵在公眾場合放映……’”
“我忍著不說你幼稚,不過我挺佩服你。我原來也做過電影夢,上大學的時候整天窩寢室看片子,看片量絕對不亞于正規電影學院的學生。把窗簾一合,燈一開,電腦一亮,那感覺就像和大師們面對面嘮嗑一樣,戈達爾、塔可夫斯基、特呂弗、昆汀、范桑特在門外排好隊輪番上陣,聊半天發現其實和外國人聊沒什么意義,不是一個階級的,那就和楊德昌、侯孝賢、蔡明亮再一頓海侃,發現其實也沒什么意義。我就一人自言自語了。不過我那會兒看電影還為了給寫作找靈感,這些都是相通的反正?!?
“我高考的時候本來打算考一個電影學院,沒考上,我就報了個電影學院旁邊的學校,然后平時一沒事就溜進電影學院旁聽。我那會兒也沒那個學校的課表,就瞎聽,在走廊里晃悠,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哪個教室里放電影,然后從后門溜進去。一般只能坐最后一排看了,前面烏壓壓的人頭把屏幕切掉一部分,那部分是字幕。中國片還好點,沒字幕也知道說個啥,不過賈樟柯的就不行了,而且中國實在沒什么值得課堂上細細研究的片子,大部分是外國片,外國片烏拉烏拉一口鳥語不知道說什么。我就使勁伸長脖子看,你沒發現我現在脖子挺長,就那時候練出來的。我那時候就想,要是字幕放在上面該有多方便,對了,我以后就讓做字幕的把我電影的字幕放上邊,沒準以后也有像我這樣的孩兒呢。最后我索性站起來一屁股坐桌子上看,反正我在最后一排。”
“我想起我初中一位哥們兒,特逗,有一次我們老師組織看一部叫《我的長征》的電影,好像是這個名,反正是關于長征的。那哥們那段時間在練小腿肌肉,就立在一個角落里,踮起腳尖那么站著,硬生生就保持那個姿勢把那個電影看完。看完我回頭看他,滿頭大汗,跟真的剛長征完一樣。后來我想起來那估計就是最早的4D電影,如臨其境了。哎,你咖啡快涼了吧?”
“我聽說有些地方就不分熱菜還是涼菜?!?
“那他們是只吃溫菜?把熱菜晾溫了把涼菜熱溫了才吃不成?”
“真的,我覺得你應該繼續寫下去,繼續夢下去,學學我。這本就別扔了啊?!?
“我是被夢想蹂躪壞了,已經不能再相信什么了,甚至連相信都不能相信了?!?
“你怎么這么繞?!?
“以前我就信的東西不多。在我的生命里,數學,我和我女朋友不會分開,熱氣球一定會掉下來是我信的不多的東西了。后來我女朋友離開我了,我覺得什么都不太值得信了?!?
“我知道你想表達什么,但沒必要這么偏激?!队^音山》里的丁波不是說了么,一個男人只有擁有很多東西才能擁有他喜歡的女人。他不明白很多東西指什么。你明白的吧?”
“我知道你想說夢想,我也知道是夢想??晌冶粔粝氪驌襞铝?,我覺得夢想就像《任逍遙》里的小混混上發條似的一遍遍一遍遍一遍遍扇小季一樣地扇我,扇得我……”
“你肯定也會像小季一樣,一邊被扇一邊不后悔吧?一臉橫樣兒吧?你也會領一票人去找夢想算賬吧?”
“笑,可是它手里有槍??!其實我的意思是我不把我想做的當夢想,夢想太高了,我就擱我身邊,和我地位平等,這樣我更有奔頭。換句話說,就是我嘴上不說,背地里使勁?!?
“就像你表面上把和以前女朋友有關的所有東西像飛行家Howard Hughe一樣一把火燒了,但心里還挺惦記人家的?!?
“心跟東西早一把火一起燒了,這都低碳社會講究節約?!?
“那也就是說,你會繼續寫的吧,暗地里寫?!?
“就像你想繼續拍電影一樣。不過這本子我是一定得扔的,君子一念,駟馬難追。要不就扔你手里得了?!?
“成啊。那咱倆比誰先達成夢想,唉,不說夢想這俗詞。就是比比看是我先拍好電影刻張盜版碟送你,還是你先寫出本對得起自己的書送我?!?
“成?!?
2
“哎,小劉,今天還加班不?”
“加什么加,我都想減班了。哎,王姐,那人一個人都在那兒坐半天了,跟雕塑一樣,傻了似的盯著窗戶發呆。他沒事吧他,一個人點兩杯咖啡,夠怪的啊?!?
“不知道,你過去看看。”
“哦。”
3
“先生您好,這咖啡可以給您撤了嗎?”
“嗯,謝謝。”
“您還需要點些什么?”
“不用了。埋單。”
“您走好,歡迎下次光臨?!?
創作談
每次都羞于寫創作談,“我且胡亂寫,君且胡亂看”的狀態何談創作。
有人說,寫作,就是發現異己。也就是說,用思維的鏟子把思想里那個不認識的自己發掘出來,寫作永遠是遭遇一個相異的人。
看似兩個不搭弦的人其實就是一個人的兩個自己。其實對話里也暗示了不少,比如他們喜歡的東西相似,只是對一些事情的理解不同。他不過是和自己聊了會兒生活,聊了會兒夢想,把自己說服,去做喜歡的事情,這是一種心態的轉折。
有的時候,我能看見我的手腳在動,我也會和自己聊會,問問自己: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兒?你到底要什么?但是因為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所以不知道我要什么。因為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所以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但是我還是不停地問,如強迫癥一樣,樂此不疲。
寫東西不是考古,不需要拿個放大鏡仔細研究;也不是商場促銷,大聲吆喝招攬顧客。寫完就完了,某種意義上說和作者就沒關系了,這一點我同意羅蘭?巴特的“作者死亡論”,雖然我活著。關于題目“,。”,作為讀者的我的理解是“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關于用對話的形式,我覺得這樣很自然,真實,是一種閃電一樣的本能。文字不再是某種外界形象的反映,而是帶有自發性質的噴泉,一種不穿外衣的傾訴的需要。我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只是沒聽過有人說不可以。我只是在摸索。
高臨陽印象
在文字的國度里,才華是最有效的通行證。高臨陽顯然是一個擁有這張通行證的人。他的文字總是展現出巧妙的構思和出色的才情,把文章外在的形式和內在的主題結合得相當巧妙。本文即是一個生動的例子,無論是文章的標題,還是對話體的形式,都讓人覺得耳目一新。但這些并不是主要的,最關鍵的還是在于文章表達的主題,通過生動的形式來蘊涵深刻的命題,是這篇文章真正提升自身重量的地方。
高臨陽在“創作談”中已經對自己的這篇文章進行了簡要的說明,他也說了這只是一次摸索。而對文章形式的摸索,無非都是為了更好地表達內容。這篇文章通過一個人類似自我分裂式的對話,寫出了他在面對自我、面對現實和夢想時的困惑和思考,像是淪陷其中,又像是自我救贖。當令人吃驚的結局突然顯露在讀者面前的時候,文章所帶給人的便不僅僅是驚訝,更有深深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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