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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黑丫頭

來源:用戶上傳      作者:

   黑丫頭是只俊俏的貓。
   前年春天里的一天,住村西頭的梁奶奶顫顫巍巍地來了。奶奶老遠看見就迎了上去。
  進了屋,奶奶要去倒水招呼梁奶奶,被梁奶奶一把拉住了。梁奶奶另一只手一松,從衣襟里爬出一只小貓來。
  這只小貓才出生不久的樣子,通體黝黑,抬起的四只爪子卻是白的,好奇的眼睛像黃寶石,一閃一閃的。
  “這可太漂亮了!”奶奶忍不住說。
  “自家老貓生的,送妹妹一只?!绷耗棠炭粗液湍棠潭紘兹椎男∝堔D,高興地說。
  “姐姐真有心哩,我可不能辜負了你的心意,這只小貓要好好養!”奶奶將小貓抱在懷里,撫著它的身子高興地說。
  送走梁奶奶,奶奶轉身看見我在和小貓玩,便說:“哲哲,這么漂亮的小貓可要起個好名字,你來想一想?!?
  我雙手托著下巴,和小貓對望,它調皮,我專注。
  “金剛狼、黑精靈……”我說。
   “這是一只母貓,怎么能起那么威武的名字?”奶奶搖著頭說。
  “那‘黑丫頭’怎么樣?”我撓撓頭說。
  “‘黑丫頭’這名字不錯,就叫黑丫頭了。”
  黑丫頭從此成了我家的一員。
  我寫完作業總愛逗它玩,給它丟個毛線球或紙團什么的,看它用爪子撥、牙齒咬。直到玩累了,它才歪著頭用黃寶石般的眼睛打量我。
  黑丫頭的膳食由奶奶負責,牛奶泡饃、小米粥、魚湯泡飯,絕不含糊。
  黑丫頭一天天長大,皮毛黑亮,眼睛亮晶晶的黃,尾巴一搖一搖,越發俊俏了??珊谘绢^總是黏著奶奶,還很愛躺在沙發上,能一動不動大半天,這讓我多了些擔憂。我們太過周到的照顧,黑丫頭大概連樹都不會爬了吧?
  然而深秋的一天,我見識了它的厲害。
  風正大,樹葉片片落下,我和黑丫頭都在院子里。它剛才還在我的腳下,一會兒的工夫,它就爬到了樹上。我再一抬頭,它又站在屋頂的瓦片上,聽到我叫它,它停下來,尾巴一搖一搖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它又跳上了墻,那動作靈敏、輕盈,讓我驚嘆。
  從那以后,我發現它不再待在屋里睡覺或者鉆沙發、上床打滾了,院子成了它廣闊的天地。
  “奶奶,您真了不起,能讓‘病貓’變‘老虎’!”我贊嘆。
  “那是當然,下一步就要讓黑丫頭捉老鼠了。”奶奶自豪地說。
  黑丫頭正對院子里的一朵花又撲又打,好不調皮。
  那個冬天,黑丫頭晝伏夜出,把我們東頭住戶猖獗的鼠患“平定”了,還被收糧食的平漢叔借去,也“平定”了糧食收購點的鼠患。
  于是,那個冬天,黑丫頭一下成了明星。整個村子都知道東頭哲哲家有一只皮毛黑亮、眼如寶石的小貓——黑丫頭。
  轉變是從第三年春天開始的。村子要拆遷,建污水處理廠和工業園,從宣布消息到搬離也就半年時間。
  爸爸租好鎮上的單元房,一輛搬家的小卡車就來了。
  “單元房小,能丟的東西就丟吧,東西少了將來搬回安置樓也能省去很多麻煩?!卑职謱ξ覀冋f。
  媽媽把耕種用的一些物件都寄放在沒在拆遷范圍內的大姨家,還有一季玉米要收,收了就把那些物件送給大姨。
   奶奶提著自己養的三只“咯咯”叫的母雞,不知所措。
  “這還不簡單?到鎮上殺了吃肉,哪來的地方養雞呀!”爸爸說著就一把抓過裝雞的蛇皮袋,將它搬上車。
  奶奶神色黯然,嘴里念叨著:“自己養大的雞,還在下蛋,殺了多可惜呀……”
   奶奶又讓我幫忙把一個舊木箱抬過來,爸爸看見了,說:“舊家具一律不裝車,單元房實在太小了。”
  奶奶沉默了。
  爸爸就像個挑剔的裝車工,不愿要的絕不裝上車。小卡車旁很快就堆滿了舊家具,其中就有爺爺奶奶早年用來腌菜、裝水的壇壇甕甕。
  經過一番折騰,小卡車終于要載著我們一家出發了。奶奶神色凄然,不愿上車,她拉拉這件,看看那件,又摸摸老房子的墻,摸摸院子里的幾棵樹。最后,在爸爸的一再催促下,奶奶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車。
  車剛出村,黑丫頭就不知從什么地方躥到了車頂,爸爸看見了,就讓司機停車。
  “媽,這貓咱也不要了……單元房沒有老鼠的……”爸爸說。
  “讓我養著吧,梁姐姐送我的貓,怎么能丟棄?”奶奶抱住了黑丫頭。搬家一下丟棄了太多奶奶熟悉的東西,抱著黑丫頭,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行,單元房干干凈凈,養一只貓臟兮兮的怎么行?”爸爸說。
  “我不嫌臟,讓黑丫頭跟我住,保證不臟。”奶奶抱緊黑丫頭說。
  “不行就是不行……”爸爸直接捉過了驚慌的黑丫頭。
  媽媽也勸爸爸別這樣做。但帶著住單元房的期待,爸爸不容一件“舊物品”破壞他心目中的那份美好。爸爸下了車,毅然把黑丫頭往地上一放,就讓司機開車了。
  我看見黑丫頭在灰塵里追著車跑,漸漸地,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長……最后,黑丫頭站住了。它那黑亮亮的皮毛、黃寶石般的眼睛還是那么的漂亮。
  住上了單元房,生活照舊,奶奶卻念念不忘黑丫頭。
  “唉,多好的一只貓呀。村子搬光了,不知它在那里住,吃什么?”
  有一天,我的好朋友歡歡說她回村子去了,看見黑丫頭了,它就在我家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樹上。我把這事告訴了奶奶,奶奶當下就要去找黑丫頭,被爸爸媽媽攔住了。
  “媽,聽說村子正被推平,推土機日夜不停地工作,墻倒房塌的多危險。您要是想黑丫頭了,我和哲哲去找。”
  看著奶奶想見到黑丫頭的迫切心情,爸爸也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決定和我一起回村找黑丫頭。
  村莊已被夷為平地,我們踩著瓦礫尋找,卻不見黑丫頭的蹤影。
  回來的路上,爸爸一句話都沒說,很愧疚的樣子。
  由于建設的緩慢性,我們竟還有一季玉米可以收。   知道這件事后,爸爸高興極了。
  “哲哲,我們還有機會收這季玉米,跟爸爸一起去體驗勞動的快樂吧,這可是在祖輩的土地上最后的勞作機會了?!?
  國慶小長假,爸爸蹬三輪車,載著我和媽媽出發了。
  因為是最后一次在自家的地里干活,爸爸干得很仔細,他正一個一個地掰玉米。
  玉米稈比人還高,玉米葉子“唰啦、唰啦”地響。我總想打頭陣,就順著一壟玉米一直往前掰。
   忽然,我看到有個黑影在眼前晃了一下,透過密密的玉米葉仔細看,什么也沒發現。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繼續用力掰玉米。
  又是一個黑影,我看清了,是黑丫頭!我大喊起來:“黑丫頭,是黑丫頭!”
   爸爸媽媽聽見了,都趕來了,可黑丫頭一閃又不見了。
  “真的是黑丫頭嗎?”爸爸驚喜地說。
  “真的,我看準了?!蔽铱隙ǖ馈?
  “它大概知道我們回來了,就過來了,可憐又聰明的黑丫頭?!眿寢屨f。
  “我們這幾天都在這片地里,一定還能遇見黑丫頭。”爸爸眼睛亮亮的,他滿懷希望地說。
   第二天,我們要割玉米稈。我們揮鐮向前,成排的玉米稈就被堆在了腳下。
  我的手很快就起了水皰,動作也慢了下來??粗也煌5乜醋约旱氖郑b牙咧嘴的,爸爸笑了。
  “哲哲,如果我們不帶你來,你估計連玉米怎么收的都不知道了……”爸爸的話讓我臉紅,是的,我承認是這樣的,因為我真的沒干過多少農活。
  “讓哲哲歇會兒吧,不是還有找黑丫頭的任務嗎?”媽媽說。
  “好吧,哲哲負責找黑丫頭,爭取把它帶回家。”爸爸說。
  手上的水皰已被磨破,有些疼,我只好放下鐮刀,站到空地里。
  捧著手吹了一會兒,我就睜大眼睛,不停地在玉米地里找著,興許能見到黑丫頭。
  “黑丫頭,黑丫頭,黑丫頭出來呀!”我一邊貓著腰,一邊輕聲呼喚它。
  忽然,我又看到了一個黑影——動作敏捷,穿過玉米地時沒有一點聲響。我敢肯定,那就是黑丫頭。
  我站在空地上,希望黑丫頭能到這里來,有可能的話我還想把它帶回去。奶奶日夜思念著的黑丫頭呀,回來吧!
  我又輕聲呼喚它,就像我們未曾離別時那樣。
  果然,黑丫頭出現了,它踱著步子,甩著尾巴,睜著黃寶石般的眼睛。
  黑丫頭在離我不到十米的地方看著我,我也看著它。它有些消瘦,卻仍神采奕奕。我蹲下來,伸出雙手,輕柔地說:“過來,黑丫頭,過來!”
  它看了我一會兒,似乎要朝我走來。
  “哲哲,找到黑丫頭了?”爸爸欣喜地出現了。與此同時,黑丫頭立刻豎起耳朵,停下了腳步。
  “爸爸,別嚇到它!”看著黑丫頭緊張的樣子,我說道。
  “哦,我嚇到它了,瞧我還握著鐮刀!”爸爸看著豎起耳朵、弓著腰、警惕萬分的黑丫頭,再看看手里寒光閃閃的鐮刀,愧疚地說。
  爸爸站在原地,慢慢地蹲下,將鐮刀放在地上。等他站起來的時候,黑丫頭卻慢慢向后退,退著退著,竟頭也不回地跑開了。那片空地上只剩下我和爸爸。
   一陣秋風吹來,玉米葉“沙沙”作響,卻不見了黑丫頭。
   第三天,第四天,直到第五天,我和爸爸都守在玉米地里,可我們再也沒看見黑丫頭。
  “哲哲,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嚇跑了黑丫頭。其實單元房里養只貓不算什么的,都怪我太沖動,傷了奶奶的心?!卑职趾臀胰哉驹谀瞧盏乩铮H坏乜粗闹?。
  收割后的田野空曠寂寥,我理解爸爸的,可我知道,黑丫頭再也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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